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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6)


  「噢,正因為有人捧場,獨仙才混得下去啊!首先,八木的名字就起得好。他的鬍鬚,簡直就是一頭山羊;而且自從寄宿求學以來,一直是照老樣子長起來的。獨仙這個名字也夠帶勁兒的。從前,他到我那兒去投宿,照例是大講特講精神修養。因為他總是重重複複,說個沒完沒了,我就說:『你也該休息了吧?』這位先生真夠幽閒:『不,我不睏!』他還是那麼裝腔作勢,講他的消極論,夠煩人的。還好,我幾乎央求他睡下。我說:『怎麼辦!你大概不睏,可我睏極了。面子事兒,睡吧!』可是,那天夜裡老鼠出洞,咬了獨仙先生的鼻尖。深夜裡他大喊大叫。這位先生嘴皮上講什麼超越生死,但似乎依然惜命,十分擔心哪!他責怪我說:『鼠疫染遍全身,那可了不得!你要想個辦法呀!』我一聽,真是服了。後來,我沒什麼辦法,就到廚房去,在紙片上粘些飯粒來唬弄他。」

  「怎麼唬弄?」

  「『這是洋膏藥,最近德國的一位名醫發明的。印度人一被毒蛇咬傷,用上這貼膏藥就立見功效。』我對他說:『貼上這帖膏藥,保你平安。』」

  「你從那時起,就對唬弄人深得其妙啦?」

  「……後來,因為獨仙先生是個大好人,認為我說得有理,便安心地酣然大睡了。第二天起來一看,膏藥下邊郎當著一些線頭,原來是把那撇山羊胡給粘住了,真有意思!」

  「但是,現在的山羊胡可比那時候更神氣了。」

  「你最近見過他嗎?」

  「一個星期以前他來過,談了很長時間才走。」

  「怪不得!我說你怎麼賣弄起獨仙的消極論來了!」

  「說真的,當時我非常感動,也立志發奮要修養一番呢。」

  「發奮倒是好的。不過,過於把別人的話當真,可要上當喲。你總是太相信別人的話,這不行。獨仙也不過是嘴上的把戲,到了關鍵時刻,和你我一樣。喂,你知道九年前的大地震吧?當時,從宿舍二樓跳下去以至摔傷的,只有獨仙一人。」

  「那件事,他本人不是振振有詞嗎?」

  「是呀!若叫他本人說,那件事他非常幸運。『禪機玄妙呀!到了十萬分火急之刻,能夠驚人地迅速地做出反應,其他的人一聽說是地震,都懵頭轉向,惟獨自己從二樓窗戶跳下去,這正表明了修煉的功效。真高興……』說著,他一瘸一拐,笑盈盈的。真是個嘴硬的傢伙!說到歸終,再也沒有那些叫嚷什麼禪呀、佛呀的人更陰陽怪氣的了。」

  「是麼!」苦沙彌先生顯得有些頹唐。

  「前些天他來的時候,一定講了些和尚道士們常說的鬼話吧?」

  「唔,他告訴我說:『電光影裡斬春風』,言罷而去。」

  「『電光』這一套,那是他十年前的拿手戲,真好笑。那時候,一提起無覺禪師的『電光』,宿舍裡幾乎無人不曉。而且,這位先生一著急,就把全句錯念成『春風影裡斬電光』,真逗!他下次再來,你不妨試試,單等他慢條斯理地宣講時,你從各方面進行反駁。瞧好吧,他立刻就會顛三倒四,說得驢唇不對馬嘴。」

  「碰上你這樣的搗亂鬼,誰受得了?」

  「真不知道是誰搗亂!我非常討厭那些禪和尚,以及什麼『得道的』。我家不遠有個南藏院,南藏院有個八十來歲的和尚。前些天下暴雨,一個暴雷落在院內,把和尚院前的一棵松樹劈倒了。不過,聽說那位和尚卻安然無恙,若無其事。仔細一打聽,原來他是個十足的聾子。那自然會泰然自若的嘍。大抵是這麼回事。獨仙只管自己悟道算了,可他動不動就勾引別人,所以很壞。眼下就有兩個人在獨仙的影響下變成了瘋子。」

  「誰?」

  「誰?一個是裡野陶然唄。托獨仙的『福』,潛心於禪學,去到鐮倉,終於在那兒變成了瘋子,丹覺寺門前有一個鐵路的岔路口吧?他跳進去,在路軌上打坐。張牙舞爪地要擋住對面馳來的火車。不錯,火車刹住了閘保住了他的一條小命。可是從此,他自稱是水火不入、鐵打金剛的身子,又跳進寺內的荷花池裡,灌得咕嚕嚕的直打轉。」

  「死啦?」

  「這時又萬幸,趕巧參加道場的和尚從這兒路過,救了他。後來他回到東京,終於患腹膜炎死了。致命原因是腹膜炎,但是造成腹膜炎的原因,是由於在佛堂裡吃大麥飯和鹹菜。歸根結底,等於獨仙間接殺害了他。」

  「看來,死認真,也好也不好啊!」主人有些沮喪地說。

  「就是嘛!被獨仙坑害的,還有一名同學。」

  「危險哪!是誰?」

  「立町老梅唄!此人也完全在獨仙的慫恿下張口就是什麼『鱔魚升天』,最後,成了真事兒。」

  「什麼真事兒?」

  「終於,鱔魚升天,肥豬成仙了。」

  「這是怎麼回事?」

  「既然八木是獨仙,那麼,立町便是豬仙了。沒有人像他那樣沒臉沒皮地貪吃。因為是貪吃加上出家人壞心腸的合併症,這就沒救了。起初,我們也沒大留神,現在回頭一想,當時,淨是些蹊蹺事兒!他一到我家,呵!說什麼:『那棵松樹下沒有飛來炸肉排嗎?』『在我家鄉,魚糕坐在木板上游泳咧!』他不住嘴地說些奇談怪論。光說還好,還催我說:『到門外的髒水溝去挖地瓜面饅頭吧!』這一來,我算告饒啦。過了兩三天,他終於成了豬仙,被關進巢鴨瘋人院。本來毛豬之類沒有資格發瘋的,全是托獨仙的『福』,他才流落到那兒去了。獨仙的力量十分強大喲!」

  「哦?現在還在巢鴨嗎?」

  「不僅在,而且狂妄自大,氣焰十分囂張哩!近來說什麼立町老梅這個名字沒意思,便自號天道公平,以替天行道為己任。可凶啦,喂,你去瞧瞧!」

  「天道公平?」

  「是天道公平呀!別看他是個瘋子,可起了個漂亮的名字。有時他也寫成『孔平』。他說世人多半陷於迷津,一定要普渡眾生。於是,他給朋友們胡亂寫信,我也收了四五封,其中有的寫得又臭又長,因超重而被罰款兩次呢。」

  「這麼說,郵給我家的也是老梅寄的嘍!」

  「也給你家寄啦?那才叫絕哪!也是紅色信皮吧?」

  「嗯。中間紅,兩邊白,別具一格。」

  「那種信皮,聽說是特意從清國進口的,體現了豬仙的格言:『天道白,地道白,人在中間放光彩』……」

  「原來那信皮還大有來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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