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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8)


  鈴木約覺自己已經完成了出訪的使命,便說:「那麼,告辭了。有空來串門。」然後走了。腳前腳後進門的是甘木先生。

  自稱「上火專家」者,自古以來,鮮有其例。當他感到「有點不對頭」時,已翻過了上火的懸崖。主人上火,在昨天的大事件中已經登峰造極。後來的談判儘管虎頭蛇尾,但總算有了收場。因此,那天晚上他在書房裡仔細思量,發覺事情有點不大對頭。當然,是說落雲館不對頭,還是說自己不對頭,這還是很大的問號。然而,事情不大對頭,這是肯定無疑的。他心想:儘管與中學結鄰,像這樣一年到頭不斷地惹氣,是有點不對頭。既然不對頭,總得想個主意,可是,想什麼主意也沒用,只得服下醫生給的藥,對肝火的病源賄賂一番,以示撫慰。有念及此,便想請平素常去就診的甘本醫生來給瞧瞧。是賢,是愚,姑且不論,總之,他竟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上火,只這一點,不能不說其志可嘉,其意可貴。

  甘本醫生仍是面帶笑容,十分穩重地說:「怎麼樣?」醫生大抵都一定要問一聲「怎麼樣」的,咱家對那些不問一聲「怎麼樣」的醫生,無論如何也信不過。

  「醫生,怎麼也不見好喲!」

  「嗯?怎麼會呢?」

  「醫生給的藥到底有沒有效力?」

  甘木醫生也有點吃驚。可他是一位溫厚的長者,並沒有怎麼激動,緩緩地說:

  「不會沒有效力的。」

  「可我的胃病,不論吃多少藥,也還是那麼回事呀!」

  「絕對不會!」

  「不會?那麼,稍微見強?」

  胃病長在自己身上,卻問起別人來了。

  「不會好得那麼快,慢慢會好起來的。現在就比從前好多了。」

  「是嗎?」

  「又是動了肝火?」

  「動啦。連做夢都生氣哪。」

  「稍微運動運動才好。」

  「一運動,更火上澆油!」

  甘木醫生也目瞪口呆地說:

  「喂,讓我瞧瞧吧!」

  診察開始了。主人乾等也瞧不完,已經不耐煩,突然高聲問道:

  「醫生!前些天我讀了介紹催眠術的書,書上說:採用催眠術能治好手不老實的毛病以及各種疾病,這是真的嗎?」

  「是啊,也有那麼治的。」

  「現在也在這麼治嗎?」

  「噯。」

  「催眠術,難嗎?」

  「哪裡?容易。我也常催呢。」

  「先生也常催?」

  「噯,催一下試試吧?按理說,人人都必須接受催眠術。只要你同意,就催一催!」

  「這,有意思。那就給我催一下子吧。我早就想催。不過,如果催完就醒不過來,可就糟啦!」

  「哪裡,沒事!那麼,開始吧!」

  談判突然作出決定,主人終於接受催眠術了。咱家還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場面,不免心裡偷偷地樂,蹲在牆角瞧著結果如何。醫生先從主人的眼睛開始催眠。只見那方法是:將二目的上眼皮從上往下揉。儘管主人已經不睜眼睛,醫生卻依然朝著一個方向一再摩挲眼褶。過了一會兒,醫生向主人說:

  「這樣一摩挲眼皮,漸漸地眼皮就發沉了吧?」

  主人回答說:「的確沉了。」

  醫生繼續用同樣方法摩挲主人眼皮說:

  「漸漸眼睛就沉了。沒事吧?」

  主人也許真的中了催眠術,默默地一句話也不說。同樣的按摩術又進行了三四分鐘。最後,甘木醫生說:「噢,眼睛睜不開嘍!」

  可憐!主人的眼睛終於鬧得緊緊的。

  「再也睜不開啦?」主人問。

  「嗯,再也睜不開了。」醫生說。

  主人無言地合上眼睛。我還以為主人的眼睛瞎了呢。可是隔了一會兒,醫生說:

  「若能睜開眼睛,你就睜一下試試。可是,畢竟是睜不開的呀!」

  「是嗎?」不等主人的話音落地,他的眼睛已經像平常一樣睜開了。

  主人笑著說:「催眠不成功啊!」

  甘木醫生也同樣笑著說:「是的,不成功。」

  催眠術終於失敗,甘木醫生走了。

  接著又來一位。主人府上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多的客人,這在交往甚少的主人家來說,真叫人不敢相信。然而,客到是真的,而且是稀客。咱家連稀客的一言一行都不漏掉,這不單純因為他是稀客。如上所述,咱家是在繼續寫大事件之後的餘波。而這位稀客卻是寫事件餘波不可漏掉的素材。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提一下他是長臉、留著兩撇山羊胡、四十歲上下的男子,也就足夠了吧!與迷亭這位美學家相比,我要稱他為哲學家。若問為什麼?咱家可不像迷亭那樣胡吹亂嗙,只是看他和主人談話時的風度,令人總覺得他像個哲學家。他好像也是主人的老同學,看二人對話的樣子,顯得十分融洽。

  「噢,提起迷亭嘛,他像喂金魚的麩子,漂在池面上,飄飄搖搖。前些天他領個朋友,路過素昧平生的貴族家門前時,他進門去討碗茶喝,硬把他那位朋友也拖了進去。夠大大咧咧的了。」

  「後事如何?」

  「後事如何?我可沒有問過。是啊,大概是個天生的怪人吧!不過,沒有思想,空空如也,簡直是喂金魚的麩子。鈴木嗎?他來過?咳!此人不明事理,而人情世故卻很精通,是個戴金殼表的材料。但是,太淺薄,不穩重,是塊廢料。他常說要圓滑些,圓滑些。可是,何謂圓滑?他壓根兒不懂。如果迷亭是喂金魚的麥糠,鈴木便是用草繩綁的涼粉,滑得很,總是哆嗦沒完。」

  主人聽了這精闢的比擬,似乎覺得妙極了,很久以來破例的一次哈哈大笑起來。

  「那麼,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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