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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5)


  那麼,首先看看敵營是怎樣的陣勢為好,但見籬牆外排成一列縱隊,可以斷定,他們的任務是誘我主人跨入戰鬥圈子。敵人吵吵嚷嚷:「不服?」、「不服,不服!」、「糟了,糟了!」、「他不出來!」、「沒溜嗎?」、「不會溜的。」、「叫兩聲給他聽聽!」、「嗷,嗷!」、「汪、汪、汪」……隨後是縱隊全體發出一片呐喊聲。

  縱隊稍右的操揚上,有炮隊選了個險要之地設陣。一名將領手握大號研磨棒,面對臥龍窟伺機出擊。他迎面隔三丈多遠的地方還站著一個人;研磨棒後面也站著一個人,面對著臥龍窟站得筆直。如此相對而立、一字排開的,是炮手。據說,這是在練棒球,決不是做戰鬥準備。咱家是個球盲,不知棒球為何物。不過,據悉這是從美國進口的一種遊戲,在中學以上的學校運動中,是最時髦的體育項目。美國是個專能想些花花點子的國度,說不定正因為肯把被誤認為炮彈也無妨、而且擾得四鄰不安的遊戲教給日本,才表現出足夠的感情哩!還有,美國人是把這當成一種運動和遊戲?既然純粹的遊戲都具有如此驚得四鄰不安的力量,那麼,根據情況,用作炮彈,也會十分頂用的。據咱家觀察,只能這麼看:美國人是想利用運動之技,收到炮擊之功。任何事情都是人嘴兩層皮,咋說咋有理。既然有人借慈悲之名,行詐欺之實,口稱靈感,卻偏愛上火,那麼,難保不在玩棒球的名目下打起仗來的。別人說的大的指的是世上普通的棒球,而咱家前邊敘述的炮戰,卻是限於這種特殊場合的棒球,即攻城炮戰術。

  下文再介紹一下達姆彈的發射方法。一字排開的炮兵行列中,有一人右手攢著達姆彈,向拿大棒的人投去。達姆彈用什麼製成,局外人不得而知。它像個堅硬的石球,是用皮革精心縫製的。如上所述,這種炮彈一旦離開炮手的手心,就風馳電掣般飛了出去。站在對面的人吃力地掄起那根研磨棒,將炮彈擊回,也有時打不中,使炮彈飛了過去。但一般情況下都能砰的一聲將炮彈打回主,飛回的炮彈來勢頗猛,要叫患神經性胃炎的我家主人腦漿迸裂,那是輕而易舉的。

  炮手只要這麼做,就足夠了。周圍還有湊熱鬧兼援兵簇擁如雲。每當木棒砰的一聲打中圓球。便啪啪鼓掌,大喊;「好哇,好哇!」、「打中了吧?」、「還不夠勁兒嗎?」、「不害怕嗎?」、「折服嗎?」

  如果僅止於此,也還沒有什麼。問題是被打回去的炮彈,三發必有一發飛進臥龍窟院內。因為他們規定,如不飛進主人家,便是沒有達到攻擊目標。近來各地都在製造達姆彈,價格十分昂貴。雖然是戰爭,也很難指望大量供應;大體上一個炮隊發給一至二個,不能砰的一聲就把那麼貴重的炮彈報銷。於是,他們又增添一個「拾球部隊」,專管拾球。假如球落的地點好些,拾來倒也不費力氣;一旦落在草原或院落裡,拾來就不那麼容易了。因此,平時為了少花力氣,總是讓球落在容易拾到的地方,而在這時,卻大相反。因為球手之意不在玩,而在於戰。他們故意將達姆彈射進主人的院落。既然將球射進院內,必然要進院拾球。進院最簡便的辦法就是翻過方格籬笆,只要他們在方格籬笆之內嘈嚷,主人就非發火不可;否則,非卸甲求饒不可;勞心過度,頭腦非日漸光禿不可。

  适才敵軍發出的一炮,準確無誤地越過方格籬笆,打落桐樹的底葉,命中第二道城牆——竹籬。聲音很大。牛頓的運動定律第一條中說:如無外界阻力,一旦飛出的物體總以平均速度運轉。假如那棒球的動態只受這一條定律的約束,那麼,主人的腦袋,此時此刻已和伊索克拉底斯的頭遭到同樣的命運了。幸而牛頓在定了第一定律的同時,又定了第二定律,才使主人的頭在危急之秋免於滅頂之災。牛頓的運動第二定律中說:「運動的變化與所受之外力成正比,但這變化發生在直線運行的方向。」這究竟說的是些什麼?有點敬謝不敏,不過,那達姆彈並不曾穿過竹籬、撞破紙屏,砸碎主人的頭顱。由此看來,肯定是托了牛頓的洪福。

  不多時,估計敵軍果然有人跳進院內,用棒子四處敲打竹葉說:「是這兒?」、「更靠左些?」……如果敵軍傾巢出犯,跳進院來抬達姆彈,一定會大喊大叫。悄悄地進來,悄悄地拾球,那就達不到主要目的。達姆彈也許珍貴,而捉弄主人,卻遠比達姆彈更重要。這時,遠遠就可以看准達姆彈落在什麼地方。他們已經聽清達姆彈撞擊竹牆的聲音,瞭解擊中的場所,而且也知道彈落的地面。因此,如果想規規矩矩地拾彈,要拾多少都不難的。按萊布尼茨①的定義:「空間是可能同時存在的秩序。」一、二、三、四、五……總是依例排列的。柳樹之下,必有泥鰍;蝙蝠之上,常配彎月。至於牆根有球,也許不大相稱。然而在天天往主人院內投球的人們眼裡,已經習慣於如此排列的空間。應該是一目了然的事,卻鬧得這般人聲鼎沸,一句話,那是向主人挑戰的一種策略。

  ①萊布尼茨:(一六四六——一七一六)德國自然科學家、數學家、唯心主義哲學家,和牛頓並稱為微積分的創始人。此句原人見《歷史的批評的辭典》。

  既然這樣,主人再怎麼消極,也非應戰不可了。剛才聽是內講倫理課時笑眯眯的主人,此時奮然而起,猛然而去,徒然活捉一名敵兵。這在主人來說,可是一件奇功。奇功倒是不含糊;但是一看,原來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列為長鬍子主人之敵,未免有點牽強。然而,主人也許覺得已經夠寬容的了。他把一再道歉的孩子硬是拉到簷廊下。

  在此有必要對敵人的戰術聊進一言。敵軍昨天見識過主人的囂張氣焰。看樣子,他今天也一定會親自出馬。那時,萬一來不及逃走,被抓了個大孩子,事情就要麻煩,再也沒有派個一年級或二年級的孩子去拾球更能躲避風險的了。好吧,就算小孩被主人抓住,嘮哩嘮叨地糾纏不休,對於落雲館的名聲也無傷大雅。只有主人,沒有個大人樣,竟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因而要被恥笑的。敵人的想法就是這樣。這是普通人的想法,是頗有道理的。不過,敵人在判斷中忽略了對手不是個尋常人這一事實。主人如果具備普通人那麼一點常識,昨天就不該跳出來。上火,能使普通人上升為非凡者,將乖謬賦予具有常識的人。當人們分得清誰是女人、小孩、車夫、馬夫的時候,還不足以以「上火」而炫耀於世。假如不是像主人那樣老謀深算,活捉不成為對手的中學一年級學生當作戰爭人質,是不可能躋身于上火專家之列的。可憐的是俘虜。只不過遵照上班生的命令充當了拾球的勤務兵,不幸被神經異常的敵將、上火的天才窮追猛趕,來不及跳牆便被拖到庭前。這一來.敵兵再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戰友受辱了。他們爭先恐後地翻過方格籬笆、從木柵門闖進院子。人數約有一打,刷地排在主人面前。大體都沒有穿上衣或背心,有的穿白襯衫,挽起袖子,叉著胳膊。有的不好意思光脊樑,將絨衣搭在肩上。慢著,還有個漂亮小夥,白帆布上衣鑲著黑邊,前胸正中繡著黑色花紋。他們個個都像以一當十的勇將,膚黑氣壯,筋肉發達,仿佛在說:「吾乃丹波國好漢,昨夜自笹山來也①」。把這些人送進中學,叫他們求學,這太可惜了。我想,假如叫他們當一名漁夫或水手,大慨會有利於國家的吧!這些人不約而同地光著腳穿鞋,褲腿挽得高高的,看來仿佛要到近處救火似的架勢。他們在主人面前列隊而立,默默的一言不發。主人也不開口。一時雙方怒目而視,目光中夾雜著幾分殺氣。

  ①丹波國:日本古國名,今京都府及兵陳縣一部份。笹山,古丹波國境內。自笹山來,成為山中粗野人初次進城的代名詞。

  「莫非你們是強盜?」主人喝道。他氣勢洶洶,仿佛用大牙咬響了摔炮,烈火從鼻孔竄了出來,因此,鼻翅猛烈地煽動。越後地區獅子頭像的鼻子,大約就是照著人們惱怒時的樣子仿製出來的。否則,不會造得那麼嚇人。

  「不,我不是強盜,是落雲館的學生!」

  「胡扯!落雲館的學生,豈能擅自侵入他人住宅?」

  「不,我戴的是制帽,明明有校徽呀!」

  「是冒牌吧?既是落雲館的學生,為什麼擅自侵入?」

  「是因為球飛進去了。」

  「為什麼叫球飛進去?」

  「可它就飛進去了嘛。」

  「混帳東西!」

  「下不為例,這一回就饒了我吧!」

  「面對來歷不明的人翻牆闖進私室,哪裡有人會輕易放走?」

  「不,我是落雲館的學生,這是沒錯的。」

  「既是落雲館的學生,問你是幾年級?」

  「三年級。」

  「說准了嗎?」

  「是的。」

  主人回頭朝屋裡喊道:「喂,來人哪,來人!」

  埼玉縣生人的女僕拉開紙格門,「噯」地應聲走來。

  「到落雲館去帶一個人來!」

  「把誰帶來?」

  「誰都行,給我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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