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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5)


  多多良三平的腦後有一塊直徑一寸上下的禿瘡。一個月前出的。雖然找醫生治過,但是很難治癒。第一個發現這塊禿瘡的是敦子。

  「唉呀,三平哥的腦袋和媽媽的腦袋一樣地發亮!」

  「不是叫你們住口嗎?」

  「媽媽,昨晚那個賊,腦袋也發亮嗎?」這是妹妹提問。女主人和三平都不由得失聲大笑。孩子們太鬧,說個話什麼的都不便。

  「喂,喂,你們到院子裡去玩一會兒,媽媽立刻給你們做好吃的。」女主人好歹把孩子們攆了出去,便認真地問:「三平先生,您的腦袋怎麼啦?」

  「被蟲子咬的,不容易好。師母也是?」

  「亂彈琴,哪裡是蟲子咬的!女人嘛,髮髻往下墜的地方都會稍有點禿的。」

  「禿,就是有細菌呀。」

  「我這可不是細菌。」

  「那就是師母的固執了。」

  「不管怎麼說,反正不是細菌,可,英文把禿頭叫做什麼?」

  「據說把頭叫做『包爾德』。」

  「不,不是這麼說。還有個更長的名字吧?」

  「問問苦沙彌老師,立刻就會清楚的。」

  「你的老師說什麼也不告訴我,所以才問你哪!」

  「我除了『包爾德』,再就不知道。很長?怎麼說的?」

  「叫『奧坦欽·巴列奧略』,大概『奧坦欽』說的是禿,以下說的是頭吧。」

  「也許是這樣。我立刻到老師書房去查查韋氏大辭典。不過,老師也夠怪的了。這麼好的天氣,竟悶在家裡。師母,這樣下去。胃病可不會好啊!還是勸勸他到上野等地去觀賞櫻花吧!」

  「你領他去吧!因為你的老師決不肯聽女人的話。」

  「近來還吃果子醬嗎?」

  「是的。老樣子。」

  「不久前老師還對我發牢騷哪。『老婆總是說我果子醬吃得太貪了,愁人。可我沒想要吃那麼多呀!是不是計算失誤?』我就說:『那一定是令愛和太太合夥吃掉了……』」

  「你這個討人嫌的多多良!幹什麼要那麼說呀?」

  「可,就連師母,看樣子也像是吃過的呀!」

  「看樣子怎麼能看得出?」

  「是看不出……不過,難道師母一點兒也沒吃?」

  「吃倒是吃了一點點。吃點又有何不可?自己家的東西嘛。」

  「哈哈……不出所料……不過,說正經的,失盜,可是意外之災呀!只偷走了山藥嗎?」

  「若是只偷了山藥,那就不發愁了。平時穿的衣服都被偷走啦。」

  「豈不有了燃眉之急?又要借錢了吧?這個貓,如果是條狗就好了……真遺憾。師母,一定要養一條肥狗……貓可沒有用喲,光知道吃……它還拿幾隻耗子嗎?」

  「一隻耗子也沒有捉過,真是個又懶又不知恥的貓!」

  「啊,那可就毫無用處了。趕快扔掉!要不,我就拿走烀肉吃吧?」

  「喲,多多良先生還吃貓?」

  「吃過呀。貓肉可香哪。」

  「真是英雄氣概十足!」

  咱家也曾聽過這樣的傳說:在下等門生當中,有些野蠻人吃貓肉。但是,連素蒙關顧的多多良君竟也是一丘之貉,這是咱家迄今做夢都不曾料到的。何況,此公已不再是寄人籬下的窮學生。雖然出校時日尚淺,卻是一名堂堂的法學士,在六井物產公司供職,那麼,令人驚訝的程度,就更非同小可了。

  「逢人要防賊。」這句格言已經由寒月二世——樑上君子的實踐證實了。而「逢人要防吃貓鬼」這句話則是多虧多多良君才使我首次悟出的真理。「閱歷深處見精明。」精明,固然可喜,但是,危險也逐日增多,自然就一天比一天含糊不得。人,不論變得狡猾、卑鄙、還是披上表裡不一的偽裝,無不是精明的結果。精明,又是年高的罪過。所謂「老好巨滑」,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像我等貓輩,說不定趁今日在多多良君的熱鍋裡陪伴著蔥花一同升天,倒為上策。我想著想著,在牆角縮成一團。而适才和妻子吵架、一度回到書房的主人,聽見多多良的語聲,又徐步踱進客廳。

  「老師,聽說失盜啦?真愚蠢!」多多良迎頭就是一棒。

  「闖來的賊才愚蠢哪!」主人任何時候都以聖賢自居。

  「偷的愚蠢,被偷的也並不聰明。」

  「還是頂數無物可失的多多良這號人最聰明吧?」妻子這回助了丈夫一臂之力。」

  「不過,最愚蠢的還是這只貓。真是的,它安的什麼心?不捉耗子,賊來也裝不知道……老師,把這只貓給我好不好?留在家裡也毫無用途。」

  「給你也行。做什麼用?」

  「烀肉吃!」

  主人聽了這句惡狠狠的話,立刻隱隱作嘔,流露出胃病患者的病態笑容,但卻並未作任何明確答覆,多多良也就沒有表示一定要吃,這在咱家來說,真是萬幸。隔了一會兒,主人話鋒一轉,說:

  「貓麼,不去談它。可衣物失盜,冷得受不住呢。」主人顯得十分沮喪。

  的確,怎麼能不冷?以前,主人身穿兩件棉衣,而今天只穿了件夾褂和半截袖的襯衫,從清早就一動不動,一直悶坐斗室,本已不足的血液全力支持他的胃,至於手腳,可就滴血不進了。

  「老師!教師嘛,畢竟是當不得的呀!稍一失盜,立刻就混不下去,莫如重打主意,當個實業家不好嗎?」

  「老師討厭實業家,即使說那番話也等於白說。」女主人從旁插嘴回答多多良。當然,女主人是巴不得丈夫成為實業家的。

  「老師,您畢業幾年了?」

  「今年是第九個年頭吧。」女主人說罷,回頭瞅了丈夫一眼,丈夫未加可否。

  「已經九年,還不長薪水。怎麼幹,人家也不說個好。真是『郎君獨寂寞』①啊!」多多良將中學時期背熟的一句詩朗誦給女主人聽,女主人卻不懂,因此默不作聲。

  ①鮑照詩《詠史》:君平獨寂寞,身世兩相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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