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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8)


  「由此可見,金錢比不上學識是不難理解的了!且說,我們既然信服了這條真理,那就不妨在眼前的事實上應用一番。金田算個什麼東西!難道不是個見錢眼開的傢伙嗎?打個精闢的比喻,他不過是一張流通卷罷了。小姐既然是流通卷的女兒,頂多不過是一張郵票!反過來,看看寒月情況如何。感謝上帝,他畢業於最高學府,名列榜首。至今也毫不懈怠地紮著祖上征討長州時系過戰袍的衣帶,日以繼夜研究橡樹果的硬度。而且他並不滿足現狀,不是即將發表壓倒凱爾文①的高論嗎?他雖然偶爾渡過吾妻橋時,曾誤演投河的醜劇,但這是熱血青年常有的衝動性行為,絲毫無損于他的學者身份。若以迷亭一流的比擬評價寒月,他正是一個流動圖書館,是用知識鑄成的二十八毫米的子彈。這顆子彈一旦時機成熟,將在學術界爆炸……假如叫它爆炸……總會爆炸的吧!」

  ①凱爾文:(一八二四——一九○七)英國物理學家,即威廉·湯姆生。

  說到這裡,他自詡為「迷亭一流」的比擬並不那麼得心應手,正像俗語說的,稍有虎頭蛇尾之嫌。然而,他卻又說:

  「郵票麼,縱有千萬張,也炸它個粉碎。因此對於寒月來說,那麼不般配的女人要不得的。我不同意!這就像百獸之中最聰明的大象要和最貪婪的豬崽結婚似的。是吧!苦沙彌兄!」

  迷亭大膽說罷,主人卻仍是無言地敲起點心碟。鈴木先生有點招架不住,無言以對,說:「不至於這樣吧?」

  剛來時他說過不少迷亭的壞話、如果這時再說些不三不四的,像主人那種冒失鬼,不知會揭他些什麼老底呢。還是盡可能好自為之吧!避開迷亭的鋒芒,平安地渡過險關,這才是上策。鈴木先生是個聰明人。他認為當今世界,應盡力避免不必要的反抗;而無益的爭辯,則是封建時期的殘餘。人生的奮鬥目標不在於唇舌,而在於實踐。假如事情能夠如願以償地順利進展,也就成了人生目的。若是沒有劬勞,沒有憂心和爭論,事情卻又順利進展,那更是極樂主義地完成了人生目的。鈴木畢業後,就靠這極樂主義取得了成功,挎上了金表,接受了金田夫妻的委託;又靠這極樂主義巧妙而圓滿他說服了苦沙彌。那件事,十有八九馬到成功。然而這時,偏偏跳出來個流浪漢迷亭,令人疑心他是否不服常規約束、具有不同於平常人的特異心理功能。由於來得唐突,鈴木君有點心慌意亂了。發明樂天精神的是明治紳士,實踐樂天精神的是鈴木藤十郎,而如今使樂天精神陷於困境的,也正是鈴木藤十郎。

  「因為你一無所知,才裝模作樣他說:『不至於這樣吧!』你破例地寡言少語,擺出一副斯文的架勢。不過,假如閣下前些天見過鼻子夫人駕到的場面,再怎麼想給實業家捧臭腳,也肯定會洩氣的。是吧?苦沙彌兄!你不是大戰一場了嗎?」

  「儘管如此,我可比你的名聲好聽些喲!」苦沙彌說。

  「啊,哈哈……真是個過於自信的傢伙!否則,既然被師生嘲笑為『野蠻人』,怎麼還會有臉在學校進進出出呢?我的倔強勁兒決不比別人差,但是那麼厚顏無恥,還是做不來的。所以,不勝欽佩之至呀!」

  「學生和老師有幾句飛短流長,有什麼可怕!法國人聖佩韋①是冠古絕今的評論家。但他在巴黎大學講課時卻很不受歡迎。聽說他為了對付學生的進攻,外出時袖藏匕首,作為防身武器。伯呂納吉埃爾②也在巴黎大學,他攻擊左拉的小說時……」

  ①聖佩韋:(一八○四——一八六九)法國文學評論家、詩人。
  ②伯呂納吉埃爾:法國文學批評家、文學史家,著有《法國戲劇的諸時期》、《法國文學簡史》、《巴爾札克》等。


  「可你壓根兒不是大學教授呀!頂多是個教英語入門的老師罷了。這樣引用世界文豪的例子,好像『小泥鰍楞充大鯨魚』,說那種話,更要遭人恥笑的。」

  「住口!聖佩韋和我,同樣都是學者。」

  「噢,好大的學問呀!不過,走路時袖裡藏劍可不安全,還是不要模仿的好。如果大學教授袖裡藏劍,那麼,教英語入門的中學教師,只配帶一把小刀嘍。話是這麼說,帶兇器還是危險的,莫如到攤床去買個孩子們玩的氣槍背上走路倒還好些,怪招人喜歡的。是吧?鈴木兄!」

  鈴木終於覺得談話已經離開了「金田事件」這個主題,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還是那麼天真活潑。十載別離,一旦相逢,仿佛從狹隘的小巷來到了遼闊的原野。我和同學們談話,一點兒也含糊不得。不論說些什麼,都必須提防著點兒。擔心呀,緊張呀,真是苦惱喲!言者無罪,這再好不過了。並且,從前學生時期與學友交談,最是無拘無束,太好了。啊,今天巧遇迷亭君,真快活。我有點事,就此告辭。」

  鈴木要走,迷亭說:「我也走。我必須立刻到表演矯風會去一趟,陪你走一段路吧!」

  「那太好了。好久沒見,就一同散散步吧!」

  於是,二人攜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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