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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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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瞭解呀!直到今天一直不瞭解。還很神氣呢。那麼,為什麼出嫁時不讓我看看頭頂?」 「胡說!哪裡有那種蠢貨,等腦袋檢查合格了才嫁?」 「有禿瘡也將就了吧,可你身材特殊地矮,看著太不順眼!」 「身材不是一眼就可以看清的嗎?你當初不是明知我身材矮也心甘情願娶我到家的嗎?」 「同意倒是同意了的不過,滿以為還會長高些,因此才娶的呀!」 「你欺人太甚!都二十歲了,還能長高?」女主人將嬰兒坎肩一撇,扭過頭來面對著主人。看那架勢,倘如再話不投機,她不會善罷甘休的。 「哪裡有那樣的規定,人到二十,就不許再長高?我還以為你過門之後,吃些補品,會長高一點呢。」主人以嚴肅的神色,談出怪誕的哲理。 這時,門鈴大噪,有人叫門。是鈴木先生查訪以亂草為記的屋頂,終於找到了苦沙彌先生的「臥龍窟」。 女主人想改日再和他理論,慌忙挾起針線和嬰兒坎肩躲進飯廳。 主人也卷起鼠皮色毛毯,將它扔進書房。少頃,主人看過女僕拿來的名片,略有驚色。他口裡吩咐讓客,卻手拿名片走進了廁所。他為什麼突然上廁所?簡直是不得其解;他又為什麼將鈴木藤十郎的名片拿到廁所去?這更難於解釋。反正倒黴的是奉陪去糞坑的名片。 女僕在壁櫥前擺好花洋布的坐墊,說了聲「您請」便告退。接著,鈴木先生將室內巡視一番。但見壁櫥裡掛著一幅假冒木庵①的畫軸《花開萬國春》,一個京都產的廉價青瓷瓶裡插著春分前後開放的櫻花。他—一點檢之後,偶然不知什麼工夫,一隻貓往女僕讓客的那張坐墊上一看,居然旁若無人地端端落坐。不消說,那貓正是如此道來的咱家!這時,鈴木先生的心海中刹那間掀起了幾乎形之於色的波瀾。這個坐墊毫無疑問,是給鈴木先生鋪的。給自己鋪的坐墊,自己還沒有坐下,竟有個莫名其妙的動物毫不客氣地盤面踞之,這是破壞了鈴木內心平靜的第一個因素。假如這張坐墊無人落坐,閑在那裡,一任春風拂蕩,那麼,鈴木先生為了略表謙遜之意,說不定會在主人讓坐之前暫且在堅硬的床席上屈尊稍坐。然而,在遲早屬自己的坐墊上連個招呼都不打便落坐的,是誰?如果是人,或許可以忍讓,至於貓嘛,真豈有此理。這使鈴木先生更加不快,是破壞了他內心平靜的第二個因素。最後,那貓的表情更惹他生氣。不僅沒有一點抱歉的樣子,反而傲然蹲在無權佔據的坐墊上,兩隻令人生厭的圓眼不住地眨巴,盯住鈴木先生的臉,似乎在問:「你是什麼人?」這是破壞了他內心平靜的第三個因素。 ①木庵:(一六一一——一六八四)中國明代僧,一六五五年赴日,開創黃檗山萬福寺。善書畫。 既然有這麼多的不平,理該將咱家掐住脖根子抱下去。但是鈴木先生卻默默地瞧著。堂堂的人類一份子,豈能被貓嚇得不敢動手?若問他為什麼不速速懲治貓,以泄心中不平?我看,完全是出於維護本人體面的自尊心。如果訴之于武力,哪怕三尺孩童也能輕易地叫我上天入地。但從以體面為重這一角度出發,鈴木藤十郎儘管是金田老闆的心腹,對於我這個鎮守在二尺見方坐墊上的貓仙,也還是奈何不得的。再怎麼是個背人耳目的地方,倘若和貓爭奪席位,也多少有損於人類的尊嚴。如果認真地和貓爭個曲直是非,總是有失大丈夫氣。顯得滑稽。為了避免丟這份名譽,他只得受點委屈了。然而,正因為受了點委屈,他對貓的憎惡也正比例地增加。鈴木一再哭喪著臉瞧著我;而我,卻很有興趣欣賞鈴木先生那張氣憤的臉,便抑制著滑稽感,儘量裝作若無其事。 就在咱家和鈴木先生表演這幕啞劇的當兒,主人整理一下衣服從廁所裡出來,「噢!」的一聲打個招呼便坐下,但手裡的那張名片已經蕩然無存。可見他是對鈴木藤十郎的尊姓大名宣判了無期徒刑,將它押進糞坑裡了。沒容咱家想想這張名片多麼倒黴,主人罵道:「這個畜牲!」他揪住咱家脖後的毛,摔到簷廊去。 「喂,鋪上它!稀客呀!幾時到東京來的?」主人說著,對老朋友勸坐。鈴木將坐墊翻了過來,然後坐下。 「一直忙亂,也沒有打個招呼。老實說,最近我已經調回東京的總公司了。」 「那,太好了。很久不見啦。自從你下鄉,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噢,將近十年啦。唉,其後常常到東京來,但是,一直公務繁忙,始終沒來拜訪,不要見怪。公司的工作和老兄的職業不同,忙得很哪!」 「十年當中,你變化很大呀!」主人上下打量著鈴木先生。鈴木君梳的是漂亮的分發;穿的是英國產的毛料西裝;系的是華麗的領帶;胸前掛一條光閃閃的金鏈。這風度,無論如何也叫人不敢相信他就是苦沙彌當年的舊友。 「就連這個,也非戴上不可呢!」 鈴木頻頻引導主人欣賞他的項鍊。 「這是純金的嗎?」主人問得十分冒昧。 「是十八K金的呀!」鈴木先生笑著回答說,「你也很見老啊!真的,應該有孩子啦。一個?」 「不!」 「兩個?」 「不!」 「還多?那麼,三個?」 「噯,三個。不知以後還會有多少!」 「還是那麼愛逗樂子。最大的幾歲?不小了吧?」 「噢,我也搞不清幾歲,約摸六七歲吧!」 「哈哈……當教師的可真逍遙自在。我也當個教師就好了。」 「你當當看吧,不出三天就會厭煩的。」 「是嗎?不是說,高尚、快活、清閒,愛學什麼就學什麼嗎?這不是很好嗎?當個實業家也不壞,但是,如我者流就吃不開。若當,非當個大個的不可。當個小的,不得不到處進行無聊的逢迎,或是接過並非情願的酒杯。」 「我從在校時期就非常討厭實業家。只要給錢,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借用一句古話:『市井小人嘛』!」主人竟當著實業家的面指桑駡槐。 「是嗎?話也不能說得那麼絕。有些地方,是有點卑賤。總而言之,如果不下定『人為財死』的決心,是幹不來這一行的。不過,這錢嘛,可不是好惹的。剛才我還在一位實業家那裡聽說,要想發財,必須實行『三絕戰術』——絕義、絕情、絕廉恥。多有意思!哈哈……」 「是哪個混蛋說的?」 「那不是個混蛋。是個非常精明強幹的人,在產業界頗有名氣,你不知道?就住在前面那條胡同。」 「是金田?他算什麼東西!」 「好大的火氣呀!唉,這算得了什麼,不過是開個玩笑,打個比方,意思是連這『三絕』都做不到,就甭想賺錢!像你那麼認真分析,可就糟了。」 「『三絕戰術』?開開玩笑也好嘛!可他老婆的鼻子算什麼玩藝兒!你既然去過,總該見到過那只鼻子吧。」 「金田太太呀,那可是個非常開通的人喲!」 「鼻子!我指的是她的大鼻子!不久前我給她的鼻子寫了一首俳句呢。」 「什麼?什麼是俳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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