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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1)


  「肯定是他。面相就帶出他會說出那種蠢話來,還留了一大把鬍子。」

  「混帳東西!」

  留鬍子就混帳?那麼,我們貓族可就沒有一只是好種了。

  「還有那個叫什麼迷亭還是『酩酊』的傢伙,准是個發瘋的賤痞!說什麼伯父是牧山男爵。看他那副德行!我就認為他不可能有個男爵伯父嘛。」

  「不管哪個野種說什麼話你都信,可惡!」

  「罵我可惡?你這不是欺人太甚嗎?」鼻子夫人覺得非常遺憾。

  奇怪的是關於寒月,他們卻隻字不提。是在咱家潛入之前早已結束了那篇《評論記》呢,還是他已經落選,不值一提了呢?這一點令人憂心,卻又毫無辦法,佇立片刻,只聽隔著走廊那個房間的鈴聲響起。哈哈,那裡也出事了。「趕快!」咱家抬腿直奔那廂去了。

  來到一看,一個女人在獨自高聲講些什麼,聲音很像鼻子夫人。據此推測,大約她便是府上小姐膽敢使寒月君投河未遂的那位女主角吧!惜乎,隔著一層紙屏,未得一睹芳姿,因而說不準她的臉心是否也供奉一隻碩大的鼻子。不過,聽她說話的腔調和盛氣淩人的樣子,綜合起來觀察,絕不會是一隻貌不壓眾的蒜頭鼻子。那女子喋喋不休,對方的語聲卻很微弱,大概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打電話」吧!

  「是大和茶館①嗎?明天,我去看戲。給我預訂三排座……聽見了嗎……明白啦,……什麼?沒明白?唉,真討厭。叫你訂一張三排……什麼……訂不成?怎麼會訂不成?要訂……嘿嘿嘿,是開玩笑?……有什麼玩笑好開……幹麼拿人開心!你究竟是誰?是長吉?長吉之流懂個屁!去叫老闆娘來接電話……什麼?你一切事都能辦……你太冒失。你知道我是哪一位嗎?是金田小姐喲!嘿嘿……說什麼洞曉一切?你這人真混……一提金田……什麼?『多蒙惠顧,謝謝!』……謝我什麼?不愛聽……唉喲,又笑起來了。你簡直是混蛋加三級……怎麼,我說的不對?……若是過於欺負人,我可要掛斷電話喲!放明白點兒,你不怕嗎?……你不說,誰知道……你倒是快說呀……」

  ①大和茶館:是家戲園子裡的茶館。

  大約是長吉掛斷了電話,壓根兒聽不見回音。小姐發起脾氣來,把電話鈴按得丁當作響,腳下又驚動了哈巴狗,突然汪汪地叫起來,咱家明白,這可大意不得,便嗖地竄出走廊,鑽到地板下邊。

  這當兒,走廊上傳出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開門聲。是誰呢?仔細一聽,來人說:

  「小姐!老爺和太太有請。」好像是丫環的聲音。

  「不知道!」小姐給丫環吃了第一顆槍子兒。

  「老爺和太太說有點事,叫我來請小姐去。」

  「討厭!不是說過,我不知道嗎?」丫環又吃了第二顆槍子兒。

  「聽說是關於水島寒月有點事……」丫環一機靈,想使小姐消消氣。

  「什麼寒月、冷月的,煩死人啦。那張臉,像個窩囊廢發傻似的。」這第三顆槍子兒,竟給還沒出門的可憐的寒月兄消受了。

  「哎喲!你什麼工夫梳起西式髮型?」

  「今天。」丫環松了口氣,盡可能簡明地回小姐的話。

  「真狂!一個臭丫頭!」又從另一個角度給丫環吃了第四顆槍子兒。

  「並且,你還帶上了新襯領?」

  「是的。前些天小姐賞給了我,可是,我覺得太漂亮,不好意思戴,就放在箱子裡。因為舊襯領全都穿髒,我這才找出來換上。」

  「我什麼時候給過你那個襯領?」

  「今年正月,您去『白木屋』商號買來的,是茶綠色,還印著角力的圖案。您說『嫌它太素氣,送給你吧!』就是那條襯領。」

  「唉喲,煩人!你戴,太合身,恨死人啦!」

  「不敢當!」

  「不是誇你,是恨你呀!」

  「是的。」

  「那麼合身的東西,為什麼不吱一聲就收下?」

  「咦?」

  「你用,那麼合適;我用,也不至於出洋相吧!」

  「肯定合適。」

  「明明知道我用合適,你為什麼不聲不響地收下,而且悄悄地戴上?壞!」

  子彈一連串地掃射。

  剛才,咱家正在靜觀局勢發展之時,老爺卻從對面屋裡大聲呼喊小姐:

  「富子!富子!」

  小姐不得已,應了一聲,便走出電話室。

  比咱家大一丁點兒的哈巴狗,眼睛跟嘴都擠在臉心。它也跟著咱家出去。咱家照例躡手躡腳,又從廚房竄到大街,匆匆回到主人家。這次探險,初步獲得一百二十分的成功。

  回家一看,因為是從漂亮的公館突然回到肮髒的寒舍,那心情,宛如從陽光明媚的秀麗山峰突然掉進漆黑的洞窟。探險過程中,由於精神緊張,對於金田公館的室內裝飾以及窗簾款式等等毫未留神,但卻感到咱家的住處太糟,並且對所謂「俗調」的金田公館反倒有些留戀。咱家覺得比起教師來,還是實業家了不起。自己也感到這念頭有些反常,便按慣例豎起尾巴,向它求教。於是,尾巴尖裡發出神諭說:「言之有理!」

  咱家走進室內,驚人的是迷亭先生還沒走,煙頭都插在火爐裡,弄得像個馬蜂窩似的。他盤腿大坐,正大說大講。不知什麼工夫,寒月先生也來了。主人曲肱為枕,凝眸注視著天棚漏雨的地方。這裡依然是又一幅太平盛世的逸民歡聚圖。

  「寒月君!連說胡話都叨咕你的那個女人,從前你保密,現在總可以公開了吧?」迷亭打趣地說。

  「如果只關係到我個人,說了也無妨。但是,這會給對方帶來麻煩的。」

  「還說不得?」

  「況且和××博士夫人已經有言在先。」

  「是絕不洩密的約定吧?」

  「是的。」寒月照例搓弄自己和服的衣帶。那條衣帶是商品中少見的一種紫色。

  「這衣帶的色彩,有點像『天寶調』①呀!」主人邊睡邊說。主人對於『金田事件』並不關心。

  ①天寶調:天寶是江戶末期年號(一八三○——一八四四),那一時期的俳風低俗,與『俗調』大意相仿。

  「是的,畢竟不是當今日俄戰爭年代的貨嘛!紮這條帶子,不戴上武士頭盔,穿上葵記①紋章的開縫戰袍,可就不成格局了。當年織田信長②入贅時,據說頭上梳了個圓筒竹刷式的髮型,系的確實就是這樣的帶子。」迷亭的話依然又臭又長。

  ①葵記紋章:德川幕府的紋章,三枚帶莖的葵花葉繡成金字塔形。
  ②織田信長:(一五三四——一五八二)日本戰國末期武將。尾張人。曾統一大半國土,後被明智光秀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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