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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0)


  「那麼號叫,真不知念的是什麼咒。明治以前,從武士的侍從到納履僕人,都懂得怎樣做才算得體。在我們這個住宅區,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洗臉刷牙的。」

  「可不是麼。」女僕稀裡糊塗地贊同,稀裡糊塗地唯唯稱是。

  「貓有了那麼個主人,難怪是一隻野貓。下次再來,揍它幾下子!」

  「一定揍它。小花所以害病,沒錯,肯定完全怪它。一定要給小花報仇!」

  竟然遭到如此不白之冤。萬萬去不得!可不能輕易接近。於是,咱家終於沒能拜會花子小姐,便回家去了。

  到家一看,主人正在書房裡握管沉思。假如將在二弦琴師傅家聽到的話據實以告,他一定要惱火的。俗語說:「耳不聞,心不煩。」那就壓下不表吧!主人正哼哼呀呀的,硬裝神聖大詩人。

  這時,聲稱「刻下繁忙,礙難趨訪」的迷亭先生竟飄然而至。

  「寫新體詩嗎?有何佳作,拿來我看!」

  「噢,我認為是一篇好文章,正想翻譯過來哪。」主人莊重地說。

  「文章?誰的文章?」

  「不知是誰的呀!」

  「無名氏,無名氏的作品也有很好的佳作,可不能小瞧喲!究竟刊在哪兒?」

  主人不慌不忙地說:「《第二讀本》。」

  「《第二讀本》?」

  「就是說,我要翻譯的名作登在《第二讀本》裡呀!」

  「開玩笑!你是打算在緊要關頭報孔雀舌的仇吧?」

  工人撚著小胡十分穩重地說:「我可和你那種胡吹亂嗙不是一回事。」

  「有這麼個故事:從前有人見山陽①先生,問道:『先生,近來有何大作?』山陽先生拿出馬夫寫的討債單說:『近來妙文,當首推此篇。』所以我想,說不定你的審美觀還很準確呢。哪一篇?念一下,我來評評。」迷亭說的仿佛他就是審美專家似的。

  ①山陽:即賴山陽,江戶末期思想家。

  主人以和尚讀大燈國師①遺訓的腔調開始念道:

  ①大燈國師:即妙超和尚,日本名僧,臨濟宗大德寺創始人。

  「巨人,引力……」

  「什麼?巨人,引力?」

  「標題是《巨人引力》。」

  「這標題夠怪的。我可不懂。」

  「意思是說,有個巨人,名叫『引力』。」

  「意思可有點勉強。好在這是標題,就先讓你一步吧!接下來快點念正文。你的嗓音很好。聽起來蠻有趣的。」

  「亂打岔可不行喲!」主人有言在先,便又讀了下去。

  凱特從窗口向外眺望,小兒在投球玩耍。兒等將球拋向高空。那球愈飛愈高,少頃落了下來。兒等又將球拋了上去。一連三次,每投必落。凱特問:「為什麼墜落?為什麼不永遠上升?」「因有巨人居於地下,」母親回答說,「他便是巨人『引力』。他很強大,將萬物引向自己身邊,也將房屋引向地面,否則,房子就會騰空,小兒也會飛了起來。看見過落葉吧?那也是由於巨人『引力』在召喚。你們的書本掉過吧?那是因為巨人『引力』命令書本掉下去的。皮球一上天,巨人『引力』就呼喚。他一呼喚,皮球就落地。」

  「就這些?」

  「嗯。多麼動聽!」

  「得!領教啦。出我不意,竟然遭到了對『橡面坊丸子』的報復。」

  「不是報復不報復。因為真好,才想翻譯過來。賢弟不以為然嗎?」主人說著,盯住對方金邊眼鏡後面的一對眼睛。

  「太令人吃驚啦!想不到你竟然有這麼兩下子。這一回算徹底被你捉弄了。認輸,認輸。」

  迷亭自拉自唱;主人卻一直糊塗。

  「並沒有要你告饒的意思,只是覺得文章有趣,才試譯一下罷了。」

  「是的,的確有趣,否則就算不上一本書。了不起呀,佩服!」

  「何必客氣。我近來不再畫水彩畫了,想寫寫文章。」

  「那可不是遠近無別、黑白不分的水彩畫所能比擬的喲!不勝佩服!」

  「如此過獎,我也就幹得起勁兒啦。」主人總是愛鬧誤會。

  這時,寒月先生跨進門來,口稱:「上次失禮了!」

  「噢,失迎!适才正洗耳恭聽蓋世名著,以便驅除『橡面坊丸子』的幽靈。」迷亭是在打啞迷。

  「啊,是嗎?」寒月的應答也是個啞迷。

  惟有主人並不那麼興致勃勃。他說:「前些天你所介紹的越智東風君到寒舍來過。」

  寒月說:「噢,來過啦?越智東風君是個非常正直的小夥子。不過,有一點古怪。我想一定會給你添麻煩的。可他一定要我把他介紹給您……」

  「沒什麼麻煩的。」

  「他到貴府,沒有為自己的姓名進行辯解嗎?」

  「沒有。好像沒有提起這些呀!」

  「是麼。他有個習慣,不論去哪兒,都要對新結識的人講解一番自己的姓氏。」

  「講解什麼?」唯恐天下不亂的迷亭先生插嘴說。

  「他十分擔心把東風二字用拼音方法來讀。」

  「唉呀呀!」迷亭從金色皺紋皮的煙包中捏出些煙草。

  寒月又道:「他說,我首先聲明,越智東風不讀成『越智TOHU』,而是『越智KOCHI』。」

  「妙!」迷亭幾乎把雲井牌香煙的煙霧深深吸進腹部。

  寒月說:「這完全來源於文學熱。把東風讀成KOCHI,就成了『遠近』這一成語,而且押上了韻,他非常得意。因此他說:『如果把東風二字用拼音方法來讀,我的一片苦心,就付之東流了。』他就是這樣發牢騷呢。」

  「這可夠古怪的。」迷亭先生乘機又將雲霧從肺腑中噴向鼻孔。那縷煙霧半路上徘徊,又被喉嚨吸了回去。他握著煙管,吭吭的不住咳嗽。

  主人邊笑邊說:「前些天他來時說,他在朗誦會上扮演船老大,遭到了女學生們的嘲笑。」

  迷亭用煙管敲打著膝蓋說:「噢,是麼……」

  咱家覺得危險,便稍微離開主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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