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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4)


  真理已經發現了兩條,但因年糕粘住牙,一點也不高興。牙被年糕牢牢地鉗住,就像被揪掉了似的疼。若不快些咬斷它逃跑,女僕可就要來了。孩子們的歌聲已停,一定是朝廚房奔來。煩躁已極,便將尾巴搖了幾圈兒,卻不見任何功效。將耳朵豎起再垂下,仍是沒用。想來,耳朵和尾巴都與年糕無關,搖尾豎耳,也都枉然,所以乾脆作罷算了。急中生智,只好借助前爪之力拂掉年糕。咱家先抬起右爪,在嘴巴周圍來回摩挲,可這並不是靠摩挲就能除掉的。接著抬起左爪,以口為中心急劇地畫了個圓圈兒。單靠如此咒語,還是擺脫不掉妖怪。心想:最重要的是忍耐,便左右爪交替著伸縮。然而,牙齒依然嵌在年糕裡。唉,這太麻煩,乾脆雙爪一齊來吧!誰知這下,破天荒第一次,兩隻腳竟然直立起來,總覺得咱家已經不是貓了。

  可是,到了這種地步,是不是貓,又有何干?不論如何,不把年糕這個妖怪打倒,決不罷休,便大鼓幹勁,兩爪在「妖怪」的臉上胡抓亂撓。由於前爪用力過猛,常常失重,險些跌倒。必須用後爪調整姿勢,又不能總站在一個地方,只得在廚房裡到處轉著圈兒跑。就連咱家也能這麼靈巧地直立,於是,第三條真理又驀地閃現在心頭:「臨危之際,平時做不到的事這時也能做到,此之謂『天佑』也」。

  幸蒙天佑,正在與年糕妖怪決一死戰,忽聽有腳步聲,好像有人從室內走來。這當兒有人來,那還了得!咱家跳得更高,在廚房裡繞著圈兒跑。腳步聲逐漸近了,啊,遺憾,「天佑」不足,終於被女孩發現,她高聲喊:「哎喲,小貓吃年糕,在跳舞哪!」第一個聽見這話的是女僕。她扔下羽毛毽子和球拍,叫了一聲「哎喲」,便從廚房門跳了進來。女主人穿著帶家徽的縐綢和服,說:「喲,這個該死的貓!」主人也從書房走出,喝道:「混帳東西!」只有小傢伙們喊叫:「好玩呀,好玩!」接著像一聲令下似的,齊聲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惱火、痛苦,可又不能停止蹦蹦跳跳。這回領教了。總算大家都不再笑。可是,就怪那個五歲的小女孩說什麼:「媽呀,這貓也太不成體統了。」

  於是,勢如挽狂瀾於既倒,又掀起一陣笑聲。

  咱家大抵也算見識過人類缺乏同情心的各種行徑,但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恨在心頭。終於,「天佑」不知消逝在何方,咱家只好啞口無言,直到演完一場四條腿爬和翻白眼的醜劇。

  主人覺得見死不救,怪可憐的,便命女僕:

  「給它扯下年糕來!」

  女僕瞧了主人一眼,那眼神在說:「何不叫它再跳一會兒?」

  女主人雖然還想瞧瞧貓舞的熱鬧,但並不忍心叫貓跳死,便沒有做聲。

  「不快扯下來它就完蛋啦。快扯!」

  主人又回頭掃了一眼女僕。女僕好像做夢吃宴席卻半道被驚醒了似的,滿臉不快,揪住年糕,用力一拽。咱家雖然不是寒月,可也擔心門牙會不會全被崩斷。若問疼不疼,這麼說吧,已經堅堅實實咬進年糕裡的牙齒,竟被那麼狠歹歹地一拉,怎能受得住?咱家又體驗到第四條真理:「一切安樂,無不來自困苦。」

  咱家眼珠一轉,四下一瞧,發覺家人都已進內宅去了。

  遭此慘敗,在家裡哪怕被女僕者流瞧上一眼,都覺得怪不好意思。索性去拜訪熱鬧街二弦琴師傅家的花子小姐散散心吧!於是,我從廚房溜到房後。

  花子小姐可是個馳名遐邇的貓中美女。不錯,咱家是貓;但對於男女之情,卻也略知一二。在家裡每當見到主人的哭喪臉、或是遭到女僕的責駡而心頭不快時,定要拜訪那位異性好友,向她傾訴衷腸。不知不覺便心怡神爽,一切憂煩勞頓,都一古腦兒拋到九霄雲外,仿佛獲得了新的生命。說起來,女性的作用可大嘍。

  咱家從杉樹籬笆的空隙中放眼望去,心想:她在家嗎?

  因為是正月,只見花子小姐戴著新項鍊,在簷廊下端莊而坐。她那後背豐盈適度的風姿,漂亮得無以言喻,極盡曲線之美;她那尾巴彎彎、兩腳盤疊、沉思冥想、微微扇動耳朵的神情,委實難描難畫。尤其她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暖煦煦地正襟危坐,儘管身姿顯得那麼端莊肅穆,而那光滑得賽過天鵝的一身絨毛,反射著春日陽光,令人覺得無風也會自然地顫動。咱家一時看得入迷,好一陣子才清醒過來。

  「花子小姐!」咱家邊喊邊擺動前爪,向她致敬。

  「喲,先生!」

  她走下簷廊,紅項鍊上的鈴鐺丁零零地響。啊,一到正月,連鈴鐺都戴上啦。聲音真好聽。咱家正激動,花子小姐來到身旁,將尾巴向左一搖,說:

  「喲,先生,新年恭喜!」

  我們貓族互相問候時,要將尾巴豎得像一根木棒,再向左方晃一圈。在這條街上,稱咱家為「先生」的,只有花子小姐。前文已經聲明,咱家還沒有個名字,但因住在教師家,總算有個花子小姐表示敬重,口口聲聲稱咱家為「先生」。咱家也被尊一聲「先生」,自然心情不壞,便滿口答應:

  「是,是……也要向你恭喜呀!您打扮得太漂亮啦!」

  「噢!去年年底師傅給我買的。漂亮吧?」她將鈴鐺搖得丁零零直響,叫我瞧。

  「的確,聲音很美。有生以來還不曾見過這麼漂亮的鈴鐺呢。」

  「喲,哪裡。誰還不戴一副!」她又丁零零地將鈴鐺連連搖響。「好聽吧?我真開心!」

  「看起來,你家師傅非常喜歡你嘍!」

  將她與自身相比,不禁泛起愛慕之情。天真的花子嗤嗤地笑著說:

  「真的呀!她拿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

  縱然是貓,也不見得不會笑。人類以為除了他們就再也沒有會笑的動物,這就錯了。不過,貓笑是將鼻孔弄成三角形,聲振喉結而笑,人類自然不懂。

  「你家主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喲,我家主人,多新鮮!她是一位師傅呀!二弦琴師傅。」

  「這,倒是知道的。我是問她的身世如何。大概從前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是的。」

  等著你的小松樹呀……

  紙屏後奏起了二弦琴。

  「琴聲美吧?」花子炫耀地說。

  「好像很美,可是咱家聽不懂。到底奏的是什麼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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