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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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啦——他們當然成婚嘍!」他回了一句。可是她看得明白,他說話時候嘴唇繃得極不自然。 「安妮說她是聽馬利格林的親戚貝林達說的,真是又慘又怪哪!」 「你說慘,指什麼?她要跟他再結婚,不是這回事嗎?他不也要這樣嘛!」 「對——是這麼回事。她一個心是結婚,還有一個心是不想結婚。這件事兒把艾林太太鬧得都六神無主啦,她乾脆把她的心事跟費樂生先生說了。可是蘇為這檔子事太激動啦,連從前跟你在一塊兒穿的繡花睡衣都燒啦,要把你一筆勾銷。呢——女人要是怎麼想,就該怎麼辦。我倒挺佩服她,可別人不這麼看。」阿拉貝拉歎了口氣。「她認為他是她唯一丈夫,只要他活著,在萬能的上帝眼裡,她不歸另外哪個人。說不定還有別的女人也想到自個兒跟她一樣哪!」阿拉貝拉又歎了口氣。 「我可不想聽這套假仁假義!」裘德大喊大叫的。 「不是假仁假義,」阿拉貝拉說。「我想的就是跟她一樣。」 他出其不意地說了下面幾句,就把這個局面刹住了:「行啦——該知道的,我這會兒全知道啦!多謝你把消息告訴我。我這會兒還不想回住的地方。」說完了,把她撂一邊,揚長而去。 裘德愁腸百結,意氣消沉。他把從前跟蘇一起走過的地方差不多走個遍;後來他也不知道還往哪兒去好,就想回去吃那頓定時的晚飯。不過他這人品德固然不錯,毛病也頗不少,有些還挺頑固,所以他轉身到了一家酒館,多少個月來這還是頭一回。蘇對於她結婚可能造成的種種後果中間這一點,可沒用心好好想過。 在同一時間,阿拉貝拉卻回去了。到了晚上該歇的時間,還不見裘德轉來。九點半,阿拉貝拉又出去了,她先去離河邊一個挺偏僻的地方,她父親就住在那兒,新近開了個勉強混的豬肉鋪。 「嗨,」她對他說,「那晚上你把我罵了個夠,因為我有事要跟你說,我不記恨又來啦。我就要結婚安家了。有件事,你可得幫忙;我替你忙活過了,這個情你得還。」 「只要你滾了,我幹什麼都行。」 「那好吧。我馬上去找我那個小夥子。我怕他胡來,得把他帶家裡來。回來得晚,今兒晚上我要你辦的,就是別閂門,我大概要在這兒睡。」 「我就想得到,沒幾天你就膩了,在外邊混不下去啦!」 「好啦——別閂門,我就是這句話。」 她緊接著往外跑,先奔到裘德的住處,弄明白他的確沒回來,然後開始搜尋他。她靈機一動,猜到他大概去向,就直奔裘德從前常照顧的那個酒館,她在那兒也幹過幾天女招待。她一開「包間」的門,就看到他——在廂座後首的燈影裡坐著,兩眼無神,盯著地上。他剛喝的啤酒沒別的酒勁大。他並沒朝她望,於是她走進去,往他旁邊一坐。 裘德抬頭一看,一點也不覺著怪地說,「你是來喝點吧,阿拉貝拉?……我正恨不得把她忘了呢;非這樣不可啊!可是我辦不到啊!我要回家啦。」她知道他稍微有點醉,不過也就是那麼一點,不怎麼樣。 「我來就是為找到你呀,親愛的孩子。你身體不舒服。這會兒你該喝點比這好的。」阿拉貝拉朝女招待往上一伸指頭。「你得來點利古酒,有學問的人喝這個比喝啤酒更對路。你還可以來馬拉奇諾,也可以要幹古拉索、甜古拉索,要櫻桃白蘭地也行。」 「我才不管什麼酒呢!就來櫻桃白蘭地吧。……蘇待我真壞啊,太壞啦。我可萬沒想到蘇這樣!我一直守住她,她也該守住我啊!我為她連靈魂都賣了,她可不肯狠下心為我賣一點啊!她為救自己的靈魂,寧可叫我靈魂下地獄喲!……不過這也不是她的過錯啊,可憐的小姑娘哪——我敢說不是她的過錯!」 阿拉貝拉究竟怎麼弄到錢,這不清楚,反正她給他們各要了一杯利古酒;裘德呢,好像在這個五花八門的酒國裡,有個老馬識途的人給他指路,有點樂不可支的樣子。阿拉貝拉喝起來老是落在他後邊挺遠的;不過他大口喝的時候,她儘管小口抿,還是多少以她完全不上腦子為限,可還是喝了不少,上了臉,紅紅的。 她那晚上對他一直甜言蜜語,溫存體貼。只要他說出來,而又不斷地說,「我才不在乎倒什麼黴呢。」她就答話,「我可在乎啊。」酒館關門時間到了,他們只好出去;阿拉貝拉乘勢摟住他的腰,帶著他搖搖晃晃往前走。 到了街上,阿拉貝拉說,「我可不知道,我要是把你這個樣兒帶回家,房東不定怎麼說呢。我倒願意咱們給關在外邊,省得他下來開門讓咱們進去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連個家都沒有,這就糟透啦。我跟你說,裘德,咱們有個頂好的解決辦法。就上我爸爸家裡去——今兒個我算跟他講和了。我能把你帶進去,誰也看不見;明兒早上你人就回醒過來啦。」 「怎麼辦都行——上哪兒都行。」裘德回答說。「這他媽的算得了什麼?」 他們一塊兒往前走,像一般喝醉的夫婦那樣,她還是胳臂摟著他的腰,後來他也摟起她來了,當然並非半點出自愛意,只是因為他困倦,走不穩,得靠著東西。 「這——是殉教者——給燒死的地方呀。」他們拖拖拉拉地跨過一條很寬的大街時,他結結巴巴地說。「我記得——老弗勒那本《聖誡》①裡頭——一過這兒——我就想起來啦——老弗勒在《聖誡》裡頭說,在黎德利上火刑②那會兒——史密斯博士——就講起道來啦,就拿這樣的經文開篇啦——『又舍己身叫人焚燒,卻沒有愛,仍然於我無益。』③——我一到這兒,老是想起來。黎德利是個——」 ①黎德利(約1500—1555),英國主教,愛德華六世時曾助修基督教儀文,馬利一世登極後,他拒不悔改,遂遭火刑。 ②引自《新約·哥林多前書》。 ③「只要改,總不晚。」是英國諺語。 「對啦。一點不錯。你這人思想才深呢,親愛的,話說回來,這跟咱們這會兒的事兒可不相干哪。」 「什麼話,怎麼不相干!我現在正捨身給人燒哪!可是——唉——你一點不懂啊!——這類事,只有蘇才懂呢!我是她的誘姦者喲——可憐的小姑娘!她走啦——我也不管自己是什麼下場啦!你想怎麼收拾我都行!……可她做事是本著良心哪!可憐的小蘇啊!」 「去她的吧!——我是說,我覺著她做得對呢。」阿拉貝拉直打嗝。「我也有我的感情,跟她的一樣;所以我覺著,老天爺眼裡頭,我就是你的人,不是別的什麼人的,不到咱們死,不分開!俗話說——嗝——只要改——嗝——什麼時候都不晚!①」 ①《舊約·士師記》中說:參孫是大力士,要害在他頭髮,頭髮一剃,就沒了力氣。他的情婦大利拉乘參孫熟睡,剃了他頭髮,他遂為非利士人所擒。 他們到了她父親的房子。她輕輕推開門,在屋裡摸索著,找火柴。這會兒的情景同已經年深日久的那回進水芹峪小房子的情景簡直沒兩樣。阿拉貝拉的動機怕也沒兩樣吧。儘管裘德沒往這上面想,她可是想到了呢。 「我找不著火柴,親愛的。」她閂k門以後說。「不過沒關係——就這麼走吧。你可千萬別出聲,來吧。」 「真是黑咕隆咚啊。」裘德說。 「把手遞給我,我領著你。就這樣,就坐在這兒,我要給你脫靴子。我不想吵醒他。」 「吵醒誰呀?」 「爸爸。吵醒了,他大概要混鬧一陣子呢。」 她給他脫了靴子。「哪,」她小聲說,「靠緊了我——別怕壓得重。哪,一碰,兩蹬——」 「可是——咱們這是不是到那個靠著馬利格林的老屋子呀?」迷迷糊糊的裘德問。「到現在多年啦,我沒到過裡頭呢!嗨,我的書放在哪兒呀?我就是想知道。」 「咱們是在我家裡頭,親愛的,這兒誰也別想偷瞧你病成什麼樣兒。哪——三磴,四磴——好嘛,咱們就這樣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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