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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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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點是裘德在基督堂郊區的住家的門前——離他原先住的聖·西拉教堂一帶很遠;那地方叫他痛心疾首,他只得搬走。雨在下。一個穿著破舊黑衫裙的女人站在門口臺階上,正跟裘德說話,裘德一隻手把著門。

  「我這會兒孤苦伶仃,窮得光光的,連家也沒有——落到這個份兒上!爸爸把我的錢都掏走了,做生意,還罵我是懶蟲,我是等著活兒於呢。他就把我趕到街上來了。我這會兒只好靠老天爺了。裘德,要是你不肯幫幫忙,把我收下,我只好上救濟院了,要不就得上更壞的地方。剛才我路上走的時候,就有兩個大學生直朝我飛眼呢。這兒有那麼多小夥子,女人要是不下水,難得很哪。」

  雨裡說這些話的女人是阿拉貝拉,晚上是蘇又跟費樂生結婚的那天晚上。

  「我替你難受,不過我這會兒也只算有個落腳地方。」裘德毫無興致地說。

  「那你是趕我走嘍?」

  「我要給你點錢,夠你幾天吃住的。」

  「哦,難道你就不能發點善心,讓我進去嗎?再去找酒館住,我真吃不消了;我真是孤苦伶什哪。裘德,看老面子,總行吧!」

  「你別說這個。」裘德趕緊說。「我可不想你再提那些事;你要是嘮叨這些,那我就一點忙也不幫。」

  「這麼說,我非走不可啦!」阿拉貝拉說。她把頭抵在門框上,哭哭啼啼的。

  「這房子全住滿了,我住的那間之外,還有個小間,比櫃子大不了多少——我在那兒放工具、模板,還有幾本剩下來的書!」

  「拿我說,那比得上王宮啦!」

  「裡頭沒床。」

  「打地鋪就行了。這對我就好得不得了啦。」

  裘德既不能對她忍心不管,又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把房東叫來,跟他說,這是他一個熟人,臨時要找個地方住,急得不得了。

  「你大概還記得我從前在羊羔和旗子酒店當女招待吧。」阿拉貝拉插進來說。「我爸爸今兒下午臭駡我一頓,我就躲出來了,身上一個大錢也沒有!」

  房東說他想不起來她從前模樣。「不過算啦,既然你是福來先生的朋友,咱們就湊合著讓你住一兩天——不過他願不願意擔保呢?」

  「行,行,我擔保。」裘德說。「她猛孤丁地到這兒來,我真一點不知道;不過我想還是先幫她過難關吧。」他們終於商定了,抬來一張床,勉強把它塞進裘德堆東西的小房間,也儘量叫阿拉貝拉住得舒服點,直到她能夠擺脫困境——照她說,這不是她的過錯——再回她父親家。

  就在他們等著放好床的時候,阿拉貝拉說:「我想你聽到消息了,是吧?」

  「我猜得出來你指什麼;不過我一無所知。」

  「今兒我接到阿爾夫瑞頓安妮的信。她也是剛聽說婚禮定在昨兒個的;不過她不知道真辦了沒有。」

  「我不想談這事。」

  「你不想談,是呀,你當然不想談嘍。這正好表明什麼樣的女人——」

  「我說你別提她行不行!她是個糊塗蟲,可也是個天使,可憐的親愛的!」

  「要是真辦了的話,旁人都說他就有機會回到老位子上去了,安妮信裡這麼說的。凡是給他幫腔的人都稱了願,裡頭還有主教呢。」

  「你饒了我吧,阿拉貝拉。」

  阿拉貝拉不失時機地在小閣樓裡安頓下來。開頭她並不去接近裘德。她出出進進辦自己的事。他們偶然在樓梯上或通道裡碰上,她就告訴他,她正忙著在她頂熟的那行找位子。裘德向她建議,倫敦大概是酒店生意最吃香的地方,她搖搖頭,「不行——那地方歪門邪道太多啦,」她說,「我還是在鄉下不起眼的酒館先找個事兒,那以後再說吧。」

  下面那個禮拜天早上,裘德早飯比平常吃得晚點,她低聲下氣地問她好不好過來跟他一塊兒吃早飯,因為她把茶壺摔了,那會兒鋪子還沒開門,沒法買一個。

  「行啊,你願意就行。」他不在意地說。

  他們坐著沒說話,突然她開口撩他了,「老傢伙,你看著一肚子心事嘛。我真替你難受。」

  「我是一肚子心事。」

  「想必是為她嘍,我知道。這我管不著,不過他們要是真辦了婚禮,前前後後我大概都能打聽得到——只要你想知道就行。」

  「你怎麼打聽得到?」

  「我原來就想上阿爾夫瑞頓,把丟在那兒的幾樣東西取來。我見得到安妮,婚禮的事兒,她准什麼都聽說了,因為她在馬利格林有朋友。」

  裘德固然不會冒然對這樣的建議表示同意,但是他對蘇念念不忘的心情壓倒了他平素的審慎周詳,占了上風。「你要是願意的話,那就打聽打聽好啦。」他說。「我到這會兒還沒打那邊聽到什麼信呢。要是——他們真結了婚,大概也沒怎麼張揚。」

  「我手裡恐怕沒那麼多現錢夠打個來回的,要不然我早就去了。我先得賺點錢再說吧。」

  「哦——我可以給你出路費。」他煩躁地說。因為他對蘇的境遇和可能的婚事老懸著心,這就促使他派了個最不相宜的使者去打聽消息,而他若是深思熟慮,斷乎不會取中這樣的人選。

  在裘德請她務必坐七點鐘以前火車到家之後,阿拉貝拉就走了。她一走,他就說:「我何必特意給她規定個時間要她回來!她跟我有什麼關係!另外那個又有什麼關係!」

  但是他幹完活之後,情不自禁地去車站迎阿拉貝拉,心急火燎地趕到那兒,好聽她帶來的消息,想知道最糟糟到什麼程度。阿拉貝拉在回家路上沒完沒了咋酒窩,咋得盡善盡美。她一出車廂就笑了。他只說出來「呃?」,一臉晦氣。

  「他們成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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