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七七


  「對,對——你可不能說我會變心!」他急著阻止她往下說,不過他聲音也帶著幾分疑慮。

  「撇開咱們自己、咱們倒黴的乖僻不說吧,如果誰要是對一個男人說他應該受某某,要當她的情人,按男人的天性,那就背道而馳了,他再也不會把那個人愛下去了。如果人家叫他別愛,那麼他愛那個人的緣分可能還大得多呢。要是結婚儀式,包括起誓簽約,說從當天起,他們雙方相愛到此為止,又由於雙方都成了對方的人,要儘量留在各自小天地而避免在公開場合相伴露面,那一來相親相愛的夫妻准比現在多了。你就好好想想吧,那發了假誓的丈夫和妻子該怎麼偷偷約會呀,不許他們見面,那就逾窗入室,藏身櫃子,共度良宵!這樣他們的愛情就不會冷下去了。」

  「你說得不錯。不過就算你看到情況會這樣,或者大致這樣,說實話,你也不是唯一有這種看法的人,親愛的小蘇啊。人們接連不斷地結婚是因為他們抗不住自然的力量,儘管其中很多人心裡完全有數,為了得到一個月的快樂,可能要拿一輩子受罪做代價。我爹我媽,你爹你媽,要是也有跟咱們一樣的觀察事物的習慣,毫無疑問,也看得明白。無奈他們還是照結婚不誤,因為他們都有普通的情欲。可是你呢,蘇啊,你空靈有如幻影,飄渺若無肉身,是這般生靈,你若容我說,我就說你簡直就沒有出自動物本能的情欲,所以你所作所為一概聽命於理性,而我們這些粗劣坯子造出來的可憐而又不幸的濁物可辦不到啊。」

  「唉,」她歎口氣,「你也承認咱們要是結婚,結局大概也挺慘。我倒不是你想像的那麼一個一萬裡頭也挑個出來的女人。不過真想結婚的女人比你設想的少得多,她們所以走這一步,不過自以為有了個身份,有時候也能得到在社會上的好處——而我是我行我素,不管什麼身份與好處。」

  裘德的思想禁不住回到他耿耿於懷的事情上——他們固然關係親熱,可他連一回也沒聽她誠實而懇摯地表白過,說她愛他,或她能愛他。「我的確有時候挺害怕你不愛我。」他說,那疑心近乎生氣。「你就是這麼一字不提。我知道,女人都從別的女人那兒學,千萬別對男人把實話說盡。但是最高形式的情深意切的愛的基礎正是雙方毫無保留的真誠。那類女人,因為她們不是男人,不知道他回顧以往跟女人柔情繾綣之時,他感到最貼心的總是言行表現出真心的那個女人。素性好的男人固然一時讓假假真真的柔情一擒一縱,可是他們並不會老讓她們擺佈。一個好玩欲擒故縱、藏頭露尾手腕的女人,早晚受到報應,自食其果,讓原來對她傾心相與的男人鄙視;他們也因此看著她走向絕路,而不會為之動容,流涕。」

  蘇正目注遠處,臉上顯出內愧,突然她以傷感的口氣回應說:「我覺著今兒個不像先頭那麼喜歡你啦,裘德!」

  「你不喜歡?這是為什麼?」

  「哦,我討厭——你老是說教。不過我想我這麼壞,這麼下作,活該你劈頭蓋臉教訓一通!」

  「不是這麼回事兒,你不壞。你是個叫人疼的。不過我一想聽你說真心話,你就跟鰻魚一樣滑。」

  「啊,我就是又壞又不講理,壞到家啦。你捧我,說我不壞,那沒用!品性好的人不像我這樣招人罵!……不過我現在既然沒別人,只有你,也沒別人替我說話,你要是不許我按自己的方式決定怎麼跟你一塊兒過,決定跟還是不跟你結婚,那我就覺著苦不堪言啦!」

  「蘇啊,你是我的同志,是我的心上人哪,我才不想勉強你結婚或者幹這個於那個——我絕對不會那樣!你這麼亂發脾氣,實在太要不得!現在咱們別談這個啦,還是照以前一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咱們還有一段時間散散步,就談談牧場呀,流水呀,往後這一年的年景呀,好啦。」

  以後幾天他們沒再提結婚這個題目,不過他們住在一塊兒,中間只隔個樓梯平臺,心裡免不了老揣著這件事。蘇現在給裘德幫的忙倒挺實在的,他如今一心撲在幹活上,在墓碑上鑿字。房後邊有個小院子,他把石頭都放在裡邊。蘇做完家務事,一有空,就幫他把字母按大小描好,等他鐫好,再上墨。他這個手藝比從前當大教堂的石匠要下一等,他的主顧都是住在方近左右的窮人,他們都認識這個「石匠裘德·福來:專鑿紀念碑」(他自己前門上有這個招牌),幹活要價低。他們需要為亡人立個簡單的紀念物,就找他。但是他如今看來比以前更不必俯仰由人了。蘇特別不願意成他的累贅,她能幫他忙的也只能在這方面插得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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