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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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把她足足敲打敲打,叫她明白過來才行呢——我認為這才是好辦法!」季令安獨自一邊往回走,一邊嘟嘟囔囔的。 第二天早晨到來了,吃早飯時,費樂生對蘇說: 「你可以走啦——隨便跟哪個人一塊兒都行。我絕對同意,無條件同意。」 費樂生一旦得出這個結論,他就越來越覺得這個結論是無可置疑地正確。他正對一個靠他發慈悲的女人克盡責任,這叫他漸見超脫,有寧靜之感,把他原來因縱她而去而引起的悲苦沖淡了。 又過了些天,到了他們最後一次一塊兒用餐的晚上,風高雲暗,聳立崖頂的鄉鎮的天氣很少不這樣。她珊娜走進小客廳用茶點時的神情;她的柔若無骨的苗條腰身;她因日夜不停地焦灼而由圓見長的臉龐;異常蒼白的臉色,和由此所表現的與她的風華正茂、無憂無慮的年紀絕不相容的種種悲劇可能性;她東吃一口,西吃一口,卻實際上一點吃不下去的無奈——這一切的一切在他是何等刻骨銘心,難以磨滅啊。她的態度躊躇不安,本來是擔心他會因她的行動而受到損害,然而在不知內情的局外人看來,恐怕要把這種表現錯解成她不高興他在剩下的幾分鐘還打擾她。 「你還是喝點茶,就著片火腿,要麼雞蛋,別的東西也好吧?就那麼一口黃油麵包,這趟路哪能頂事啊。」 她接過他遞過來的那片火腿。他們坐著拉扯些家常瑣事,什麼他在哪兒可以找到櫃子的鑰匙啦,哪些賬還清了、哪些沒還啦,等等。 「我這人天生是個打光棍的命,你知道,蘇。」他說,故意做得爽氣,免得她不自在。「所以沒有妻子,確實不會混不下去,不會像別人一陣子有過妻子那樣。再說,我的愛好又廣又深,一直想把『維塞克斯郡的古羅馬文物』寫出來,光這個就把我的業餘時間全占滿啦。」 「要是照從前那樣,你什麼時候送點稿子給我抄,我一定樂意辦!」她溫順而謙和地說。「我還——是個——朋友,很願意給你幫忙。」 費樂生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不必啦,我覺著咱們既然要分開,頂好分到底。就是這個道理,我才什麼問題都不問你,尤其是不想你再告訴我你的動靜,連你的住址也不必告訴我……現在,你要錢嗎?你總得有點錢,你知道。」 「哦,裡查,我可不想拿你的錢離開你!別的東西,我也不要。我的錢夠我用一陣子,裘德會讓我——」 「你要是不介意,他的事,我可是一點都不想聽。你自由啦,絕對自由!你要走什麼路,那是你自己的事嚶。」 「太好啦。不過我還得跟你說一下,我裝了一兩件自己的換洗衣服,還有一兩件東西也是我自己的。我想請你查查裡邊的東西,再關箱子。另外有個小包,以後要放到裘德的旅行包裡頭。」 「我當然不會查你的行李,不會幹那樣的事!我希望你把四分之三的家具也拿走。我不想為這些東西操心。我父母留下來的東西,我還是有點感情,捨不得,不過剩下的東西,隨便你什麼時候來取都行。」 「我才不會那樣呢。」 「你是六點半火車走吧,對不對?現在差一刻就六點啦。」 「你……你似乎對我走無動於衷啊,裡查!」 「哦,是啊——大概是。」 「你一舉一動這樣,我真是非常喜歡你。我不把你當我的丈夫,而是當做從前的老師,我就喜歡你,這可真怪。我決不想裝腔作勢,說我愛你,因為你也明白我並不愛你,只拿你當朋友就是啦。不過我覺得你不折不扣是個朋友啊。」 她一說到這些心事,眼圈就有點濕,正好車站馬車趕過來接她走。費樂生看著她的東西放到車頂上,扶她上了車,跟她說再見的時候,忍不住露出要吻她的意思。趕馬車的看到他們高高興興分別的態度,心裡一定當她不過短期外出做客哩。 費樂生一進到家裡,就上樓打開了對著馬車駛去方向的那扇窗子。馬車輪聲很快消失了。他又下了樓,臉皮皺縮,仿佛強忍著痛苦。他戴好帽子,出了家門,沿馬車行駛的路線走了一英里光景,突然又掉頭回家。 他剛進門就聽見朋友季令安從前屋裡跟他招呼的聲音。 「我敲了半天門,沒人理,一看你門開著,我乾脆進來了,自己招待自己就是啦。我說過來看你,你想必記得。」 「記得記得,特別是你今天晚上來,我真是感激不盡哪,季令安!」 「你夫人怎麼樣啦——」 「她挺好,走啦——剛走的。那是她的茶杯,一個鐘頭之前她喝完了的。那是她用過的盤子——」費樂生喉頭哽住,說不下去了,他轉過身把茶具推到一邊。 「你用過茶點沒有?」他聲音立刻恢復正常,問道。 「沒用——已經用過啦——別費心好吧。」季令安趕忙說。「是啦,你是說她走啦?」 「對,她走啦……我也許會為她送了命,可是決不會借法律之名虐害她。依我看,她是上她情人那兒。他們今後如何,我說不上來。反正她是經我完全同意才走的。」 費樂生的聲音表現出果決、沉著,叫他的朋友不好再提意見。「那我——就走好不好?」季令安問。 「別走,別走,你來了真是大恩大德啊。我還有點東西要清理清理,你就幫幫忙,行吧?」 季令安表示可以。到樓上屋子以後,小學老師拉開抽屜,動手把蘇的東西,放到一個大箱子裡。「叫她帶東西走,她一樣不肯拿。」他接下去。「不過我決定讓她隨自己的意思生活那會兒,的確是下定決心了。」 「有些男人頂多同意分居就是了。」 「我什麼都仔細斟酌過,不想再爭論啦。拿婚姻這件事說吧,我從前是頂頂老派的,現在還這樣——其實我壓根兒沒思考過其中的道德含義,不過有些事實逼上門來了,就是想否認它們也不行啊。」 他們繼續裝箱子,沒說話。完事以後,費樂生把箱蓋關上,鎖好。「這些東西,」他說,「以後讓別人看她打扮好啦,我算看不到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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