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六〇


  蘇坐下來,她對這個曲子的表現,固然算不上出色,但同裘德彈奏的效果一比,卻顯得氣度莊嚴。她也跟他一樣,顯而易見因舊曲重彈而感動——在她自己反而覺得意外。她剛彈完,裘德就把手向她的手伸過去,才伸到一半地方,就跟她過來接的手碰到一塊兒。裘德把她的手握緊,像她婚前那樣。

  「這可怪啦,」她說,聲音完全變了,「我居然喜歡起那個情調啦;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那類人——絕對不是啊。」

  「是說不輕易感動嗎?」

  「我不完全是那個意思。」

  「哦,不過你就是那類人,因為你的心靈的感受同我一樣啊!」

  「不過頭腦的活動並不一樣。」

  蘇又往下彈,突然轉過身來。由於意想不到的衝動,他們再次握起手來。

  她把他的手很快放開了,低聲地笑出來,不過顯出抑制。「多可笑!」她說。「我真搞不清咱們幹嗎這樣。」

  「我想這是因為咱們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我以前就說過。」

  「咱們的思想可不是一個模子。或許情感方面有那麼點。」

  「不過情感支配思想啊。哪個想得到,給這首讚美詩譜曲的,居然是我碰到的頂俗鄙的人,這難道不褻瀆神明嗎!」

  「怎麼——你認識他?」

  「我去找過他。」

  「哎,你這個呆鵝——這樣的事,只有我才幹得出來!你幹嗎這麼幹呢?」

  「因為咱們倆不一樣嘛!」他冷冷地說。

  「好啦,咱們該喝點茶啦。」蘇說。「咱們不必到我家去,就在這兒喝好不好?把水壺跟茶具拿過來也不費事。我們沒住在學校,住在路對面那個又老又舊的房子裡,名字叫葛廬。它真是老掉了牙,又那麼陰淒淒的,弄得心情壞透了。那樣的房子要是參觀參觀還不錯,住人可不行——從前住過多少輩的人,我覺得他們加起來的分量把我給壓到地底下去啦。在學校這類新地方住,只要你自個兒的生命撐得住就行。坐下吧,我叫阿代把茶具拿過來。」

  他坐在火爐的亮光中等著,她出去之前就把爐門拉開了。女僕拿著茶具隨著她回來,於是他們都坐在同樣的爐光中。放在爐架上的銅壺底下的酒精燈發出的藍色火苗,使爐光的亮度增加了。

  「你送給我的結婚禮物,這是其中之一。」她說,指著銅壺。

  他當做禮物的銅壺現在唱出來的調子使他感到有點諷刺意味;他想換個話題,就說,「你知道不知道《新約》各篇之外,還有什麼雜出的好版本值得讀讀?我想你在學校時候,不看這類書吧?」

  「哦,才不會看呢——不然就把方近左右的人全驚動啦。有倒是有一本。我以前那位朋友在世的時候,我對它挺感興趣,這會兒對它的內容已經不甚了了。就是考伯那部《經外福音大全》。」

  「這倒像我要的東西。」他儘管這麼說,可是「從前那位朋友」這個說法讓他覺得刺心。他知道她說的是她從前那位大學生同志。他不禁揣摩她究竟跟費樂生說沒說過這件事。

  「《妮柯得摩福音》挺有意思。」她接下去說,想把他的嫉妒心岔開,因為她對他這種心理看得很清楚,而且一向看得很清楚。在他們談著與他們本身無關的閒話的同時,他們的感情卻正在進行另一番無聲的談話,兩心交融,完美諧和。「這是本足以亂真的著作。全書也分列章節,注意節奏韻律,所以這本書跟福音派教徒念的別的福音書沒什麼兩樣。你就像在夢裡念著,說是念一樣東西吧,可又不完全一樣。裘德,難道你對那類問題還有興趣嗎?你不是正精讀《為我一生而辯》①?」

  ①《舊約·創世記》中說:約瑟為雅各幼子,常將諸兄惡行訴之于父,為諸兄所銜。他做夢多是自己成了王者,更為諸兄所嫉,遂設法害之,而約瑟終不死。

  「不錯,我還在念神學書,比以前更用功。」

  她看著他,顯出好奇的意思。

  「你幹嗎這麼瞧著我?」裘德說。

  「哦——你幹嗎要知道?」

  「我敢說你在這方面一定能告訴我至今我大概一無所知的道理。你從那位故世的親密朋友那兒大概什麼都學到了!」

  「咱們別沒完沒了談這個啦!」她想用委婉的口氣功住他。「你下禮拜還上那個教堂嗎?還到你學那首好聽的讚美詩的地方去嗎?」

  「還要去,大概是這樣。」

  「那太好啦。我上那兒去看你好不好?按這麼個方向走沒錯兒吧,隨便我哪個下午坐半個鐘頭火車去都成吧?」

  「不成。你別來。」

  「怎麼啦——咱們以後不交朋友啦?不像咱們以前那樣啦?」

  「不像以前那樣啦。」

  「我倒還不知道呢。我老想著你對我的心總那麼好啊!」

  「我這會兒不那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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