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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8

  裘德在一個週末從阿爾夫瑞頓的住處回馬利格林姑婆家。這段路程如今對他的吸引力,迎非昔日他一心回去給脾氣不好的老親戚請安可比了。他先往北岔過去,然後上了山,目的就是一個,在平常安排好的約會之處,再看看阿拉貝拉。快到小莊院時候,他處處留神,只見園籬高頭她的頭頂很快地晃來晃去;進了籬笆門,才看到三頭還沒喂肥的小豬幹淨利落地跳過豬圈牆,跑出來了,阿拉貝拉一個人正拼命想把它們從她開了的圈門趕回去。她剛一瞧見裘德,臉上那份幹正經事的死板樣兒就一變而為愛情的柔媚,脈脈含情地盯著他。不料那幾個畜牲卻鑽了這個空子,跑得更快,一下子跑開了。

  「今兒早上才把它們關起來的。」她喊著,顧不得情人還在面前,撒腿就追。「爸爸昨幾個把它們從斯帕多農場趕回來的,那兒要價可高啦。它們要回家,這些豬崽子!你把園門關上,幫我把它們弄回來好不好?家裡頭就有媽,沒男人。要是咱們不當心,豬就丟啦。」

  他趕忙上前相助,在土豆地和苞菜地裡頭東一腳西一腳。有時候兩個人跑到一塊兒,他就拉住她,親她。他們把第一頭豬很快弄進了豬圈;第二頭費了點事;第三頭是個長腿傢伙,更不聽話,也更利索。它鑽過園門上的窟窿,跑上有邊籬的小路。

  「要不去追它,准得丟了!」她說。「跟我來呀。」她跑出園門,全力衝刺。裘德在旁邊跟著,不過他們只能看見這個逃犯的影兒了。有時候碰上個男孩兒,他們就大聲喊他把豬攔住,可是它總有辦法東竄西拐繞過去,照樣往前跑。

  「我拉著你手吧,親愛的,」裘德說,「你氣都喘不過來啦。」她把跑熱了的手遞給他,顯然心裡挺願意這樣,兩個人就拉著手一塊兒往前跑。

  「這全得怪把它們趕回來,」她認真地說,「你要是把它們趕回來,它們准認得回去的道兒。該拿車裝回來嘛。」

  豬那會兒已經跑到一扇對著空闊的丘陵地開的、沒上栓的籬笆門,剛一穿過門,它就憑小腿子的利索勁兒,加速奔跑。兩個追豬的進了籬笆門,跑到高地頂上面,立刻就明白了,要想追上它的話,那只好把全程跑完,直到農場主家。從最高點上望去,豬像個黑點,順著一條準確無誤的路線往老家奔。

  「沒辦法啦!」阿拉貝拉喊著。「它老早在我們前頭到那兒啦!這倒沒關係了,它不會在路上丟了,也不會讓人偷走了。他們知道是咱們的,會把它送回來。哎,親愛的,我熱死啦!」

  她沒鬆開裘德的手,就歪到一邊,一下子倒在了一棵長不起來的荊棘下邊的草皮上,同時猛一用勁,把裘德拉得跪到了地上。

  「哎,對不起喲——我簡直把你拽倒啦,真是的!我可真累呀!」

  她在山頂斜坡草地上仰面朝天躺著,身子伸直得像箭杆,凝視著浩渺的藍天。她仍然熱烘烘地握著裘德的手。他在她旁邊拿胳臂肘撐著,歪著身子。

  「咱們這一大趟算白跑啦。」她說下去,胸脯因呼吸急促而起伏,豐滿的嘴唇微微張開,臉發紅,皮膚上汗涔涔的。「喂——你幹嗎不說話呀,親愛的?」

  「我也沒勁啦。都是跑著爬坡累的。」

  他們這會兒置身於絕對的空寂——這是達到了極致的空寂,是四野蒼茫、極望寥廓的空寂。一個人要是離他們一英里之內,他們就能看得見。他們實際上是在那個郡的諸峰之一的極頂上,從他們歇著的地方望去,基督堂周圍的遙遠的景色盡收眼底。不過裘德這會兒沒有這樣的心思。

  「哎呀,我可在這樹高頭瞧見這麼個好看玩意兒啦。」阿拉貝拉說。「一種——毛毛蟲啊,我真沒見過這麼綠、這麼黃的,太可愛啦!」

  「在哪兒呀?」裘德說,坐直了。

  「你在那兒瞧不見——要到這邊兒來。」

  他彎下身子,近了點,腦袋放在她腦袋前邊。「不行,我瞧不見。」

  「哪,就在那個大枝子分出來的小權上——離搖擺的葉子挺近,就在那兒哪!」她輕輕地把他拉到身邊。

  「還是瞧不見。」他又說了一遍,他的黑頭發的腦袋挨著她的臉蛋。

  「你真笨啊!」她氣惱地說,把臉扭開。

  「我不一定要看呀,親愛的,我幹嗎非看不可呢?」他低頭看著她。「起來吧,阿貝。」

  「幹嗎?」

  「我想吻你,叫我吻吧。我等得太長啦!」

  她把臉轉過來,有一會兒還是繃著臉斜著看他。接著嘴撤了撇,一下子蹦起來,突然大聲說:「我得走啦!」立刻朝回家的道上快走。裘德跟著她,走到一塊兒。

  「就吻一回行不行?」裘德哄她。

  「不行!」她說。

  他,吃驚了:「怎麼回事呀?」

  她因為生氣,嘴鬧得緊緊的,裘德跟著她,就像聽話的寵物小羊羔,後來她步子慢了,就跟他並排走,跟沒事一樣跟他瞎聊。他要是想拉她手,摟她腰,她總把他攔住。就這樣,他們從丘陵地下來,走到她父親的莊院邊上。阿拉貝拉進了院子,跟他點點頭,表示再見,神氣十足,仿佛她高人一等,降格俯就,而他卻不知好歹,腆著臉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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