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一二


  阿拉貝拉嘗了一口。「噗!」她說。

  裘德也嘗了一口。「怎麼啦?」他問。「我到現在也不大懂啤酒,真的。喜歡我倒是喜歡,可是它對讀書不合適。我覺著咖啡好一點。不過這個啤酒好像怪不錯的。」

  「攙假嘍——我才不沾它呢!」除了麥芽和蛇麻子,她還另外點出酒裡三四種成分,這叫裘德感到意外。

  「你知道得真多啊!」裘德高興地說。

  她說是那麼說,還是喝了她那杯,然後他們就繼續上路了。天已經擦黑了,他們一走出小鎮燈光的範圍,就緊貼著,身子挨到一塊兒。她奇怪他幹嗎不摟著她腰,可是他沒這麼幹,只說了句:「挽著我胳臂吧。」這在他也就算大膽了。

  她挽著他的胳臂,一直連肩膀都挽到了。她身子貼著,他覺著暖烘烘的,就把手杖交給另一隻胳臂夾著,拿右手握著她放在他胳臂上的右手。

  「這會兒咱們倆全在一塊兒啦,親愛的,對不對呀?」他認真地說。

  「是啊。」她說,可是她心裡又加上一句:「真沒味喲!」

  「我變得多快呀!」他心裡想著。

  他們就這樣走到了高地跟前,在那兒看得見白晃晃大路在昏暗中向上伸展,只有一條路能從那兒通到阿拉貝拉家,要先上一個斜坡,再下來到右邊她家所在的低谷。他們往上走沒多遠,差點撞上兩個在草地上走著的男人,那兩人先頭沒看見他們。

  「這些情人哪——什麼天氣、什麼節氣都往外溜,只有情人跟野狗才這樣哪。」他們走下山坡,快消失的時候,其中一個這樣說。

  阿拉貝拉聽見了,哧哧一笑。

  「咱們算不算情人呀?」裘德問。

  「你還不是頂清楚嗎?」

  「可你得跟我說呀?」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算是回答。裘德明白這意思,就順水推舟摟住她的腰,把她抱過來,吻了她。

  他們這會兒不再挽著胳臂走了,而是按她早就期待的那樣,緊緊抱在一起走。裘德心裡想,反正天黑了,這樣沒關係。他們上山走到半路時,好像事先約好了,停下來,他又吻了她。到了山頂,他再吻了一回。

  「要是你想的話,你就把胳臂放在那兒好啦。」她溫柔地說。

  他那樣做了,心想她對他才真心哪。

  他們就這樣慢慢往她家走。他離開草房時候三點半,打算五點半再坐下念《新約》。現在已經九點了,他又擁抱她一回,把她送到她爸爸家門口。

  她要他進來,哪怕一分鐘也好,要不然就太不像話了,好像她一個人一直在黑地裡轉悠似的。他只好答應,跟她進去。門一打開,他就發現屋裡不只她爹媽,還有幾個鄰居坐在一塊兒。他們說話全帶著一股子道賀的腔調,全都認認真真地把他當成阿拉貝拉選中了的終身伴侶。

  他跟他們不是臭味相投的人,覺得非常不自在,手足無措。他根本就沒他們那麼說的意思,他不過下午跟阿拉貝拉一塊兒走走,就是這麼回事兒。他跟她的後媽,一位儉樸、安靜、沒刀尺也沒特色的婦女,說了幾句,然後就要走;向他們大夥兒道了晚安之後,他如釋重負,趕快上了丘陵地的小路。

  不過這種如釋重負之感並不長;阿拉貝拉很快在他內心中重新占了支配地位。他一邊走著,一邊覺著此時的裘德已非昨日的裘德。那他的書該怎麼說呀?他至今堅持不變的宏願,哪天都是幾乎一分鐘也不肯白過去,又怎麼說呀?「白過啦!」不過這得看你究竟從什麼角度來界定它的定義:其實他這才是真正第一次活著,並不是日子白過了。愛女人要比當個大學畢業生或者當個教區牧師都好呢;唉,比當個教皇也好呀!

  他到家時候,姑婆已經入睡了;他覺得所有東西似乎都朝著他表示它們已經深深瞭解了他怎樣荒唐放蕩,不務正業。他摸黑上了樓,暗淡無光的臥室內部處處傷心地向他請問,要知道個究竟。他的書還翻開著,跟走時一個樣,書名頁上的大寫字母像死人閉不上的眼睛,在慘淡的星光映照下,一直對準他,發出永遠不變的譴責:

  H KAINH △ H HKH

  裘德一大早就得出門,趕到他的住處,按平常每個禮拜那樣上班趕活。他有一種失落感,把那本帶回家、可又沒看的書隨便扔在簍子裡工具和日常用品的上面。

  他對自己情場得意三緘其口,簡直對自己都保了密。阿拉貝拉可恰恰相反,她把什麼都對所有朋友和認識的人公開無遺。

  在晨光熹微中,他再次走上前幾個鐘頭在夜色朦朧中同心上人走過的那條路。這會兒他到了山腳下,走得慢了,後來屏息而立。正是這個地點,他第一次吻她。太陽剛剛升起,那一帶很可能後來沒人走過。裘德對地面瞧著,歎了口氣。他仔細一瞧,看明白原來是他們站在那兒緊緊擁抱時候,在潮濕的浮士上留下來的腳印。她這會兒人不在啦,於是他就拿「在自然、平實的底子上,加以想像,而繡出的花飾」這句話來描畫她前時的形象,這反而又在心裡產生無法填補的空虛感。近邊有棵截了頂梢的柳樹,它跟世上所有其他柳樹多不一樣啊。他答應過她,說他還可以見到她,他這會兒最強烈急切的願望就是恨不得一傢伙把非過不可的六個工作日消滅掉,哪怕他加起來只能活一個禮拜都行。

  一個半鐘頭之後,阿拉貝拉跟她上禮拜六待在一塊兒的兩個同伴也順著同一條路走過來了。她走過接吻的地方,根本沒注意那棵給當時做見證的柳樹,不過她倒是正跟那兩個隨隨便便聊她跟裘德的事。

  「他下邊跟你說了什麼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