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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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我可沒扔哪!」一個姑娘對她旁邊的姑娘聲辯著,樣子像沒覺著有個年輕男人在那邊。 「我也沒扔。」第二個回答。 「哦,安妮,你敢這麼說嗎!」第三個說。 「我要是真扔什麼,也不會是那玩意兒。」 「呸!我才不把他放眼裡呢!」接著她們大笑起來,再沒抬頭看,還裝模作樣你說我,我頂你的。 裘德抹了抹臉,想好好挖苦挖苦她們,就接過她們的話碴兒: 「你沒扔它——你可真沒喲,才怪哪!」他朝上水一點的那個 他沖著說話的是個黑眼珠姑娘,體態豐盈,模樣說不上標緻,不過在不算遠的距離看上去,也算有幾分姿色,只是皮膚有點粗,樣兒也透著俗氣。她的乳房渾圓凸起,雙唇飽滿,牙齒齊整,臉色紅潤鮮活,賽似交趾母雞下的蛋,活脫是條結實向感的母大蟲——真算得毫釐不差!裘德幾乎肯定了,把他耽於高尚學問的注意力引到她們的內心騷動那邊去的,准是她一手幹的勾當。 「這你休想知道。」她正兒八經地說。 「誰這麼於,誰就是糟蹋別人的東西!」 「哎,那沒關係。」 「我猜你這是想跟我聊聊吧?」 「對啦,你要是願意就行嘛。」 「是我過河,還是你上板橋這邊兒來?」 大概她料到機會來了。反正這膚色有點深的姑娘在他說話時候死盯住他眼睛不放。一時間,兩個人眉來眼去,怕的是,心曲正相通,只在不言中。這樣的事,裘德素來不聞不問,自然他絲毫不會事先考慮到這裡邊的含義。而她呢,也看出來他把她從三個人裡頭挑出來,無非跟類似情況下挑出個女人一樣,這裡邊根本說不上什麼深思熟慮過要做番深交的打算;毛病就出在不幸的男人們非意識地對指揮部發下的號令一貫是無不聽命,又恰在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動了心,同娘兒們打交道的時候,這樣的本能發生了作用。 她霍地站起來,說,「把掉在那邊兒的東西揀回來吧。」 裘德心裡明白,不論她父親生意怎麼樣,總沒什麼道理鼓勵她跟他套近乎。他放下簍子,揀起那塊豬下腳,拿棍子撥開樹籬,穿過去。兩個人在河兩邊並排朝板橋走。姑娘到離板橋不遠的地方,乘裘德沒瞧見,一連著把臉頰巧妙地往裡咋,她用這奇特而獨到的手法,變戲法似地,在圓胖臉上弄出個地地道道的酒渦。她只要一直不停地笑下去,就能把酒渦保持不變。這造酒渦的功夫並非稀見少有,很多人都試過,不過成了功的只有極少的人。 他們在橋當中碰到一塊兒。裘德把她的飛彈扔給她,似乎有意讓她解釋解釋,她幹嗎不乾脆跟他打招呼,一定用這樣新奇的炮火攔截他。 她羞答答地朝另外的方向看,手抓住橋欄杆,身子前仰後合地搖著;到得後來,春情蕩漾勾起來的好奇心,逼她轉過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不會想是我故意砸你,鬧著玩兒吧?」 「沒有,沒有。」 「我們正給爸爸幹活兒哪。他當然不願意把什麼丟了。他拿這玩意兒當油擦子。」 「我就不明白她們哪個幹嗎這麼幹?」裘德問她,挺客氣地同意了她的說法,儘管他對她這說法的真實性大有懷疑。 「不要臉唄。你可千萬別跟人說我砸的!」 「我怎麼會呢。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哪。」 「哦,是呀。要我告訴你嗎?」 「要!」 「阿拉貝拉·鄧恩。我就住這兒。」 「要是我平常走這條路,我自然認得這兒啦。不過我大都是順大路一直走。」 「我爸爸是個養豬戶。那兩個女孩兒幫我洗內臟,做黑香腸什麼的。」 他們靠著欄杆站著,你瞧我,我瞧你,談談歇歇,歇歇談談;女人對男人那種不出聲的誘惑,在阿拉貝拉的整個品性和容色上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把裘德迷得動彈不得,這可反乎他一向的意願——簡直是違背他的意志,而這一套他從前根本沒有經歷過啊。直到這一刻,裘德壓根兒沒仔細看過女人,沒有像對她那樣端洋過譙,他以前模模糊糊地感到性什麼的跟他的生活和志趣搭不上邊兒,這樣說決不是張大其詞,他目不轉睛地從她的眼睛看判她的雙唇,再看她的乳房,又看她的裸露的圓滾滾的胳臂,帶著水,濕淋淋的,水花一涼,顯得皮膚紅紅白白,結實得猶如大理石一般。 「你真是個美人喲!」他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根本用不著說這話來表示他感受到她的磁力。 「哦!你該到禮拜天看我,那才好呢!」她調皮地說。 「我沒說我不行吧?」他答道。 「那就由你自個兒想嘍。這陣子還沒人追我哪。可過一兩個禮拜說不定就有啦。」她說這話,不帶一點笑容,酒渦也就沒了。 裘德覺著怪得狠,自己一陣子暈暈惚惚的樣子,雖然他力求鎮定,還是不由自主。 「你讓我追嗎?」 「我才無所謂呢。」 這時候,她把臉掉到旁邊一陣子,來個故伎重演,輕輕地而又古怪地在頰上咋出一個酒渦。而裘德這方面對她的容貌仍然只有個大概印象罷了。「那就明兒嘍?」 「行啊。」 「我去找你嗎?」 「當然。」 這小小得手使她喜上眉梢,轉身時回眸一顧,儼然若不勝情之態,跟著她就順著河畔草地回到同伴那兒去了。 裘德·福來把簍子背好,依然一個人走他的路,熱情高漲,激動不已,可是他同時又有了茫然不解之感。他剛好對著新鮮大氣猛吸了一口,以前他隨便到哪兒,大氣總是前後左右包著他,至於有多久,他沒在意過,不過這會兒真正一呼吸大氣,覺著有點讓一層玻璃給擋住了。僅僅幾分鐘前他那麼精心制訂的讀書、工作和做學問的計劃,現在正意想不到地要垮掉,眼看要灰飛煙滅,可是他一點沒知覺。 「哎,這不過鬧著玩兒吧。」他心裡這麼想著,稍微有點意識到,那個向他賣弄風情的姑娘的品格,按常理看,似乎少了點什麼,可更其明顯的倒是又多了點什麼,這一來他只好用解嘲的辦法,把找她的理由說成是不過鬧著玩就是了——殊不知她身上這一少一多,對於他全心全意致力於文學研究和到基督堂的遠大理想的實現,是冰炭不相容的。她選擇那樣一個飛彈對他展開進攻,就足以說明她決不是給女灶神奉役的貞潔處女①。以他那樣心明眼亮,他分明有所覺察,但這只是一刹那而已,好比一個人借著將要熄滅的燭光,看那正被黑暗吞沒的牆上銘文,只能瞬間一瞥而已。本來就短暫的分辨力悄然而逝了,因而當從未品味過的縱情放蕩的歡樂逼臨面前時,裘德懵懵然,對事物的真假、美醜、善惡、正邪再也無從判斷,卻發現了從未料到的宣洩情感的通路,雖然它一向就近在身邊。他要在隨後那個禮拜天跟那個挑動他的欲念的異性見面。 ①希臘文大寫字母,意即《新約》。 同時,那姑娘回到了同伴一塊兒,一聲不響地在清澈水流中拍打、淘洗豬腸子。 「弄上鉤兒啦,親愛的?」叫安妮的姑娘直截了當地問。 「我也不知道啊。我倒想呢,要是起先沒丟那個玩意兒,丟個別的倒好啦。」阿拉貝拉有點後悔地嘟囔著。 「老天爺!他算老幾呀,你可別這麼想呀。他先前在馬利格林給多喜·福來趕車送麵包,後來到阿爾夫瑞頓學徒去啦,一直呆在那兒,老是念書念不完,人家說他想當文人呢。」 「哎,他是老幾,是怎麼回子事兒,我才不在乎呢。你別當我在乎,小寶貝兒呀!」 「哎,算了吧,你用不著遮掩,誑我們喲!要是你沒想打他主意,那幹嗎在那兒跟他聊呀聊的。你幹也好,不幹也好,反正他就跟個小孩兒一樣不懂事兒。你在橋上吊他時候,我就看出來啦,那會於他瞧著你,就跟一輩子沒見過女人一樣。是嘍,哪個女人要是豁出去,用個合適辦法把他弄上手,能討他喜歡,管保他一輩子算她的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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