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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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孩子?」後者心不在焉地說。 「我來啦!」裘德說。 「你?你是誰呀?哦,對啦,不錯不錯!小子,帶單子沒有?」 「帶來啦。」裘德接著把願意試用他的名滿世界、功效如神的九藥和青子的草房住戶的姓名、住址一一報給他聽。江湖郎中聚精會神記在心裡。 「拉丁文跟希臘文的文法書呢?」裘德焦急地問,聲音都發抖了。 「什麼文法書呀?」 「你要把你的帶來給我,你從前念學位時候用的。」 「哎,是啊,是啊!忘得一乾二淨啦——一乾二淨啦!你瞧,那麼多人的命得靠我關照哪,就算我想得起來,可哪兒來那麼多心思管別的事呀!」 裘德隱忍了好半天,想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這才又說了一遍,聲音飽含著委屈,「你沒把文法書帶來嘛!」 「沒帶來。不過你還得拉點病人來,那我下回就把文法書帶來。」 裘德沒再跟著他。他是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哪裡懂什麼機詐。但是孩子有一種不期而至的天賦直覺,這使他立刻看穿賣假藥的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從這方面是再休想得到心智方面的啟發了,想像中的桂冠的葉子紛紛凋落下來;他倚在一個籬笆門上,失聲痛哭。 這次失望之後是一段無精打采、無所作為的時期。或許他能從阿爾夫瑞頓買到文法書吧,可是那得有錢才行啊,再說該買什麼樣的書也不知道呀;何況他雖然不愁吃穿,終歸是寄人籬下,自個兒是一文不名啊。 說來也巧,這時費樂生先生派人來取鋼琴,裘德靈機一動:何不寫信給老師,求他關照,幫他在基督堂弄到文法書呢?他不妨把信放在裝鋼琴的箱子裡,老師收到鋼琴,一定看得到。何不求他寄點什麼用過的書來呢?那書裡准有日薰月染的大學氣氛的魅力呀。 經過幾天反復考慮,他果真行動起來。運走鋼琴那天正巧是他生日,他人不知鬼不覺地把信放進了裝琴的箱子,寄給由衷敬仰的朋友;他生怕這件事露了餡,讓他多喜姑婆知道,因為她一經發現,非逼他放棄不可。 鋼琴運走後,裘德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個禮拜又一個禮拜,天天一大早趁姑婆沒起床,就到草房郵政所打聽。後來果然有包裹寄到村子,他從包裹兩頭看出來裡面是薄薄兩本書。他拿到一個僻靜地方,坐在一棵砍倒的榆樹幹上,把包裹打開。 自從基督堂和它可能有的種種景象第一次使他為之欣喜若狂或想入非非以來,裘德一直潛心思索,大發奇想,以為說不定有那麼一種路數足以把一種語言的詞語轉譯為另一種語言的詞語。他得出結論是:要學的語言的文法可能包含一種密碼性質的定則、驗方或線索,一經對這種定則。驗方或線索掌握,只要通過實際應用,就能使他隨心所欲地把他自己的語言的全部單詞譯成外國語言的單詞。他這種孩子氣的構想其實是把名傳遐邇的格裡姆定律①推闡到數學意味的精確的極致,從而在各個方面使本屬粗疏的法則改進、充實到理想的完善程度。因此他才設想要學的語言一定能在已經掌握的語言當中找到潛在的對應詞,這需要具備一定技巧的人來揭示,而這種技巧正是由上面說的文法書提供的。 ①《舊約·出埃及記》中說:埃及王因見以色列人繁盛勤勞,故強迫他們做苦工。 他看到包裹上蓋的是基督堂郵戳,就把繩子扯斷,打開包封,首先取出的恰好是放在上面的拉丁文法。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是本舊書一出版、十年了,挺髒的,上面東塗西抹,狼藉滿紙,到處有眼生的名字,好像對於有插圖的正文懷有深仇大恨才這麼幹的,還亂七八糟地標著許多比他自己生年還早二十年的日期。但這還不是使他一下子呆若木雞的原因。而是他到這會兒才頭一次明白過來,根本沒什麼由他天真無知設想出來的兩種語言之間彼此可以置換的法則(某種程度上,有是有,不過文法家不予認可),而要把所有拉丁文和希臘文的單詞一個個記到腦子裡去,那得耗盡多少艱苦卓絕的努力喲。 裘德把文法書甩到了一邊,在粗壯的榆樹幹旁邊仰面朝天躺下來,有一刻鐘光景傷心以極。他習以為常,把帽子拉到臉上,眼對著從草帽緶隙縫射進來的不懷好意地覷著他的陽光。這就是拉丁文和希臘文嗎?唉,真是個大騙局喲!他先前想像出來的等著他的魔力到頭來竟然跟以色列人在埃及做的苦工沒兩樣啊①! ①愷撒(公元前101—公元前44),羅馬政治家、將軍和歷史學家,著有《高盧戰紀》等。維吉爾(公元前70—公元前19),拉丁詩人,著有史詩《伊尼依德》等。賀拉斯(公元前65—公元前8),羅馬詩人,著有《諷刺詩集》等。 他立刻想到基督堂和大學裡邊的人該有怎樣不同尋常的頭腦,把那幾萬幾萬個詞逐一學會呀!他腦袋裡可沒裝著幹這樣事的腦子啊;在細微的光芒繼續穿過草帽照著他時候,他但願當初壓根沒見過書才好,以後永遠也別見到書才好,但願自己壓根兒沒生到世上來才好呢。 倘若有人路過此處,或許問問他為什麼這樣苦惱;聽了之後,會說他的想法比他的文法家的想法還高一籌呢,以此來給他鼓勁打氣。但是誰也沒來,就算有人來了,也不會這樣幹。裘德承認他是因為犯了彌天大錯而一敗塗地了,繼續希望離開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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