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瓦爾登湖 | 上頁 下頁 |
聲(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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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貨物上來,另一些貨物下去。我聽見了那疾馳飛奔的聲音,從我的書上抬起頭來,看到了一些高大的洋松,那是從極北部的山上砍伐下來的,它插上翅膀飛過了青山和康涅狄格州,它箭一樣地十分鐘就穿過了城市,人家還沒有看到它,已經 「成為一隻旗艦上面的一技桅杆。」 聽啊!這裡來了牛車,帶來了千山萬壑的牛羊,空中的羊棚、馬棚和牛棚啊,還有那些帶了牧杖的牧者,羊群之中的牧童,什麼都來了,只除了山中的草原,它們被從山上吹下來,像九月的風吹下蕭蕭落葉。空中充滿了牛羊的咩叫之聲,公牛們擠來擠去,仿佛經過的是一個放牧的山谷。當帶頭羊鈴子震響的時候,大山真的跳躍如公羊,而小山跳躍如小羊。在中央有一列車的牧者,現在他們和被牧者一樣,受到同等待遇,他們的職業已經沒有了,卻還死抱住牧杖,那像是他們的證章。 可是他們的狗,到哪裡去了呢?這對它們來說是潰散;它們完全被擯棄了;它們失去了嗅跡。我仿佛聽到它們在彼得博羅山中吠叫,或者在青山的西邊山坡上啉啉地走著。它們不出來參加死刑的觀禮。它們也失了業。它們的忠心和智慧現在都不行了。它們丟臉地偷偷溜進他們的狗棚,也許變得狂野起來,和狼或狐狸賽了個三英里的跑。你的牧人生活就這樣旋風似的過去了,消失了。可是鐘響了,我必須離開軌道,讓車子過去;一——- 鐵路于我何有哉? 我絕不會去觀看 它到達哪裡為止。 它把些崖洞填滿, 給燕子造了堤岸, 使黃砂遍地飛揚, 叫黑莓到處生長。可是我跨過鐵路,好比我走過林中小徑。我不願意我的眼睛鼻子給它的煙和水氣和噝噝聲污染了。 現在車輛已經馳去,一切不安的世界也跟它遠揚了,湖中的魚不再覺得震動,我格外地孤寂起來了。悠長的下午的其餘時間內,我的沉思就難得打斷了,頂多遠遠公路上有一輛馬車的微弱之音,或驢馬之聲。 有時,在星期日,我聽到鐘聲:林肯,阿克頓,貝德福或康科德的鐘聲,在風向適合的時候,很柔微甜美,仿佛是自然的旋律,真值得飄蕩入曠野。在適當距離以外的森林上空,它得到了某種震盪的輕微聲浪,好像地平線上的松針是大豎琴上的弦給撥弄了一樣。一切聲響,在最大可能的距程之外聽到時,會產生同樣的效果,成為字宙七弦琴弦的微顫,這就好像極目遠望時,最遠的山脊,由於橫亙在中的大氣的緣故,會染上同樣的微藍色彩。 這一次傳到我這裡來的鐘聲帶來了一條給空氣拉長了的旋律,在它和每一張葉子和每一枝松針寒暄過之後,它們接過了這旋律,給它轉了一個調,又從一個山谷,傳給了另一個山谷。回聲,在某種限度內還是原來的聲音,它的魔力與可愛就在此。它不僅把值得重複一遍的鐘聲重複,還重複了林木中的一部分聲音;正是一個林中女妖所唱出的一些呢語和樂音。 黃昏中,遠方的地平線上,有一些牛叫傳入森林,很甜美,旋律也優雅,起先我以為是某些游唱詩人的歌喉,有些個晚上,我聽到過他們唱小夜曲,他們也許正漂泊行經山谷;可是聽下去,我就欣然地失望了,一拉長,原來是牛的聲音,不花錢的音樂。我說,在我聽來,青年人的歌聲近似牛叫,我並不是諷刺,我對於他們的歌喉是很欣賞的,這兩種聲音,說到最後,都是天籟。 很準時,在夏天的某一部分日子裡,七點半,夜車經過以後,夜鷹要唱半個小時晚禱曲,就站在我門前的樹樁上,或站在屋脊梁木上。準確得跟時鐘一樣,每天晚上,日落以後,一個特定時間的五分鐘之內,它們一定開始歌唱。真是機會難得,我摸清了它們的習慣了。 有時,我聽到四五隻,在林中的不同地點唱起來,音調的先後偶然地相差一小節,它們跟我實在靠近,我還聽得到每個音後面的咂舌之聲,時常還聽到一種獨特的嗡嗡的聲音,像一隻蒼蠅投入了蜘蛛網,只是那聲音較響。有時,一隻夜鷹在林中,距離我的周遭只有幾英尺,盤旋不已,飛,飛,好像有繩子牽住了它們一樣,也許因為我在它們的鳥卵近旁。整夜它們不時地唱,而在黎明前,以及黎明將近時唱得尤其富於樂感。 別的鳥雀靜下來時,叫梟接了上去,像哀悼的婦人,叫出自古以來的「嗚——嚕——嚕」這種悲哀的叫聲,頗有班·瓊生的詩風。夜半的智慧的女巫!這並不像一些詩人所唱的「啾——微」,「啾——胡」那麼真實、呆板;不是開玩笑,它卻是墓地裡的哀歌,像一對自殺的情人在地獄的山林中,想起了生時戀愛的苦痛與喜悅,便互相安慰著一樣。然而,我愛聽它們的悲悼、陰慘的呼應,沿著樹林旁邊的顫聲歌唱;使我時而想到音樂和鳴禽;仿佛甘心地唱盡音樂的嗚咽含淚,哀傷歎息。 它們是一個墮落靈魂的化身,陰鬱的精神,憂愁的預兆,它們曾經有人類的形態,夜夜在大地上走動,幹著黑暗的勾當,而現在在罪惡的場景中,它們悲歌著祈求贖罪。它們使我新鮮地感覺到,我們的共同住處,大自然真是變化莫測,而又能量很大。嘔 —呵——呵——呵——呵——我要從沒——沒——沒——生——嗯!湖的這一邊,一隻夜鷹這樣歎息,在焦灼的的失望中盤旋著,最後停落在另一棵灰黑色的橡樹上,於是——我要從沒——沒——沒——生——嗯!較遠的那一邊另一隻夜鷹顫抖地,忠誠地回答,而且,遠遠地從林肯的樹林中,傳來了一個微弱的應聲——從沒——沒一一一沒——生——嗯! 還有一隻叫個不停的貓頭鷹也向我唱起小夜曲來,在近處聽,你可能覺得,這是大自然中最最悲慘的聲音,好像它要用這種聲音來凝聚人類臨終的呻吟,永遠將它保留在它的歌曲之中一樣——那呻吟是人類的可憐的脆弱的殘息,他把希望留在後面,在進入冥府的人口處時,像動物一樣嗥叫,卻還含著人的啜泣聲,由於某種很美的「格爾格爾」的聲音,它聽來尤其可怕——我發現我要模擬那聲音時,我自己已經開始念出「格爾」這兩個字了——它充分表現出一個冷凝中的腐蝕的心靈狀態,一切健康和勇敢的思想全都給破壞了。這使我想起了掘墓的惡鬼,白癡和狂人的嚎叫。可是現在有了一個應聲,從遠處的樹木中傳來,因為遠,倒真正優美,霍——霍——霍,霍瑞霍;這中間大部分所暗示的真是只有愉快的聯想,不管你聽到時是在白天或黑夜,在夏季或冬季。 我覺得有貓頭鷹是可喜的。讓它們為人類作白癡似的狂人嚎叫。這種聲音最適宜於白晝都照耀不到的沼澤與陰沉沉的森林,使人想起人類還沒有發現的一個廣大而未開化的天性。它可以代表絕對愚妄的晦暗與人人都有的不得滿足的思想。整天,太陽曾照在一些荒野的沼澤表面,孤零零的針樅上長著地衣,小小的鷹在上空盤旋,而黑頭山雀在常春藤中躡嚅而言,松雞、兔子則在下面躲藏著;可是現在一個更陰鬱、更合適的白晝來臨了,就有另外一批生物風雲際會地醒來,表示了那裡的大自然的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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