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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篇(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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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貧窮的少數人如何呢?也許可以看到一點,正如一些人的外表境遇高出於野蠻人,另一些的外表境遇就成正比例地低於他們。一個階級的奢侈全靠另一個階級的貧苦來維持。一面是皇宮,另一面是濟貧院和「默默無言的貧窮人」。築造那些法老王陵墓的金字塔的百萬工人只好吃些大蒜頭,他們將來要像像樣樣地埋葬都辦不到。完成了皇宮上的飛簷,入晚回家的石工,大約是回到一個比尖屋還不如的草棚裡。像下面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在一個有一般文明的國家裡,大多數居民的情形並沒有降低得像野蠻人的那麼惡劣。我說的還是一些生活得惡劣的貧窮人,還沒有說到那些生活得惡劣的富人呢。 要明白這一點,不必看得太遠,只消看看鐵路旁邊,到處都有棚屋,這些是文明中最沒有改進的了;我每天散步,看到那裡的人住在肮髒的棚子裡面,整個冬天,門總是開著的,為的是放進光線來,也看不到什麼火堆,那只存在於他們的想像中,而老少的軀體,由於長久地怕冷受苦而蜷縮,便永久地變了形,他們的四肢和官能的發展也就停頓了。自然應當去看看這個階級的人:所有這個世代裡的卓越工程都是他們完成的。在英國這個世界大工場中,各項企業的技工們,或多或少也是這等情形。或許我可以把愛爾蘭的情形給你提一提,那地方,在地圖上,是作為一個白種人的開明地區的。 把愛爾蘭人的身體狀況,跟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南海的島民,或任何沒有跟文明人接觸過因而沒有墮落的野蠻人比一比吧。我絲毫都不懷疑,這些野蠻人的統治者,跟一般的文明人的統治者,是同樣聰明的。他們的狀況只能證明文明含有何等的污濁穢臭!現在,我根本不必提我們的南方諸州的勞動者了,這個國家的主要出品是他們生產的:而他們自己也成了南方諸州的一種主要產品。可是,不往遠處扯開去,我只說說那些境遇還算中等的人吧。 大多數人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一座房屋算什麼,雖然他們不該窮困,事實上卻終身窮困了,因為他們總想有一座跟他們鄰人的房屋一樣的房屋。好像你只能穿上裁縫給你製成的任何衣服,你逐漸放棄了棕桐葉的帽子或上撥鼠皮的軟帽,你只能對這時代生活的艱難感慨系之了,因為你買不起一頂皇冠! 要發明一座比我們所已經有的,更便利、更華美的房屋是可能的,但大家承認,已有的房屋我們都還買不起。難道我們老要研究怎樣得到越來越多的東西,而不能有時滿足於少弄一點東西呢?難道要那些可尊敬的公民們,莊嚴地用他們的言教和身教,來教育年輕人早在老死以前就置備好若干雙多餘的皮鞋和若干把雨傘,以及空空的客房,來招待不存在的客人嗎?我們的家具為什麼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樣地簡單呢?我們把民族的救星尊稱為天上的信使,給人類帶來神靈禮物的使者,當我想到他們的時候,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他們的足踵後面,會有僕役隨從,會有什麼滿載著時式家具的車輛。 如果我同意下面這種說法,那會怎麼樣呢——那不是一種奇怪的同意嗎?——那說法就是我們在道德上和智慧上如果比阿拉伯人更為優越,那未我們的家具也應該比他們的更複雜!目前,我們的房屋正堆滿了家具,都給家具弄髒了呢,一位好主婦寧願把大部分家具掃入垃圾坑,也不願讓早上的工作放著不幹。早上的工作呵!在微紅色的曙光中,在曼依的音樂裡,世界上的人該做什麼樣的早晨的工作呢? 我桌上,有三塊石灰石,非得天天拂拭它們不可,真叫我震驚,我頭腦中的灰塵還來不及拂拭呢,趕快嫌惡地把它們扔出窗子去。你想,我怎麼配有一個有家具的房屋呢?我寧可坐在露天,因為草葉之上,沒有灰塵,除非是人類已經玷辱過了的地方。 驕奢淫逸的人創設了時髦翻新,讓成群的人勤謹地追隨。一個旅行者,投宿在所謂最漂亮的房間裡,他就會發現這點,因為旅店主人們當他薩達拿潑勒斯來招待了,要是他接受了他們的盛情,不多久他就會完全失去男性的精神。我想到鐵路車廂,我們是寧願花更多的錢於佈置的奢侈上,而不在乎行車的安全和便捷的,結果安全和便捷都談不到,車廂成了一個摩登客廳,有軟褥的睡椅,土耳其式的厚榻,遮陽的簾予,還有一百種另外的東方的花樣,我們把它們搬到西方來了,那些花樣,原先是為天朝帝國的六宮粉黛,天子的後妃,後宮中的妻妾而發明的,那是約拿單聽到名稱都要難為情的東西。我寧可坐在一隻大南瓜上,由我一個人佔有它,不願意擠在天鵝絨的墊子上。我寧可坐一輛牛車,自由自在來去,不願意坐什麼花哨的遊覽汙去天堂,一路上呼吸著污濁的空氣。 原始人生活得簡簡單單,赤身露體,至少有這樣的好處,他還只是大自然之中的一個過客。當他吃飽睡夠,神清氣爽,便可以再考慮他的行程。可不是,他居住在蒼穹的篷帳下面,不是穿過山谷,使是踱過平原,或是攀登高山。可是,看啊!人類已經成為他們的工具的工具了。獨立自然地,饑餓了就采果實吃的人已經變成一個農夫;而在樹蔭下歇力的人已經變成一個管家。我們不再在夜間露營,我們安居在大地上,忘記了天空。我們信奉基督教,不過當它是一種改良農業的方法。我們已經在塵世造好府邸家宅,隨後就建造家墓墳地。 最傑出的藝術作品都表現著人類怎樣從這種情形中掙扎出來,解放自己,但我們的藝術效果不過是把我們這屈辱的境遇弄得舒適一點,而那比較高級的境界卻會被遺忘了。真的,在這村子裡,美術作品沒有插足之地,就算有些作品是流傳下來了的,因為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房屋或街道都不能為美術作品提供恰當的墊座。掛一張畫的釘子都沒有,也沒有一個架子來接受英雄或聖者的胸像。當我想起我們的房屋是怎樣建築的,是怎樣付款或付而未清帳的,它們家庭的內部經濟又是怎樣的一回事,我不禁晴暗納罕了,為什麼在賓客讚賞壁爐架上那些小玩意兒的時候,地板不會一下子坍下去,讓它掉落到地窖中去,一直落到堅固的、忠實的基岩上。 我不能不看到,世人是在向著所謂富有而優雅的生活跳躍,我一點也不欣賞那些點綴生活的美術品,我全神貫注在人們的跳躍之上,想起人類肌肉能達到的最高的跳高紀錄,還是某一些流浪的阿拉伯人保持的,他們從平地上跳到二十五英尺之高。沒有東西支持的話,跳到了這樣的高度上也還是要跌到地上來的。因此,我要問間那些太不恰當的產業所有者,第一個問題是,誰支持你?你是在九十六個失敗的人當中呢,還是在三個成功的人當中?口答了這些問題之後,也許我會去看看你的華麗而無價值的玩物,鑒賞鑒賞它們的裝飾風味。 車子套在馬前面,既不美觀,也沒有用處。在用美麗的飾物裝飾房屋之前,必須把牆壁剝去一層,還得剝除一層我們的生命,還要有美好的家務管理,美好的生活作為底子:要知道,美的趣味最好在露天培育,在那裡既沒有房屋,也沒有管家。 老約翰遜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中,說起他的那些最初移殖到這個城市來的同時代人,他告訴我們說:「他們在小山坡上,挖掘窯洞,作為最早的蔭蔽處所,他們把土高高地堆在木材上,在最高的一邊,生了冒濃煙的火,烘烤泥土。」他們並不「給自己造房子」,他說,直到「上帝賜福,土地上生產了足夠的麵包喂飽了他們」,然而第一年的收成卻不好,「他們不得不有很長的一季減少口糧。」 一六五〇年,新尼特蘭州州秘書長用荷蘭文寫過一段話,更加詳細地告訴預備往那裡移居的人說,「在新尼特蘭的人,特別在新英格蘭的人,起初是無法按他們的願望建造農舍的,他們在地上挖個方方的地窖似的、六七英尺深的坑,長短隨便他們自己,然後在牆壁上裝上木板,擋住泥土,用樹皮合縫,以免泥土落下來,當然也有用了別種材料的,還用木板鋪了地板,做了天花板,架起了一個斜桁的屋頂,鋪上樹皮或綠草皮,這樣他們全家可以很溫暖很乾燥地在裡面住上兩年、三年,或者四年,可以想像,這些地窖中,還隔出了一些小房間,這要看家裡的人口數目了。 新英格蘭的闊氣的要人,在開始殖民的時候,也住在這樣的住所裡面,那是有兩個原因的,第一,兔得築造房屋,浪費了時間,弄得下一季糧食不夠吃:第二,不希望他們大批地從祖國招來的苦工感覺到灰心。三四年之後當田野已適宜於耕種了,他們才給自己造漂亮的房子,花上幾千元的錢。」 我們的祖先採取這個做法,可以看出,他們至少是非常小心的,他們的原則似乎以滿足最緊迫的急需為第一。而現在,我們最緊迫的急需滿足了沒有呢?想到要給我自己置備一幢奢華的廣廈,我就垂頭喪氣了,因為看來這一片土地上還沒有相應的人類文化,我們至今還不得不減少我們精神的口糧,減得比我們的祖先節省麵粉還要多。這倒不是說一切建築的裝飾甚至可以在最初的階段裡完全忽略掉;而是說可以把我們房屋裡和我們生活有聯繫的部分搞得美一點,就像貝殼的內壁那樣,但千萬不能搞得過分的美。可是,唉!我曾經走進過一兩座房屋,從而知道它們的內部是如何佈置的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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