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二一七


  「有人包庇了一樁有損於您的罪行……此人後悔莫及,進了我的懺悔室,懺悔自己當了幫手……她說,自己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贖罪,決定將這件可恥的事情告訴我。她這樣做也是為了避免再犯新罪……」

  見堂維克多身不由己地倒在沙發裡,雙手抱頭,異常痛苦的樣子,堂費爾明說了一半,就停下了。

  「佩德拉?此人難道是佩德拉?」堂維克多問道。他顯然是明知故問,口氣有些特別。

  「這姑娘不知道這樣一來,會招來新的災難。我就是為此而來的,希望能及時阻止新災難的發生。堂維克多,請以主的名義告訴我,這兒發生了什麼?」

  「沒有發生什麼,但這件事還沒有完呢?」受辱的丈夫站起來回答說。他雙手緊握拳頭,滿臉羞愧,就像只穿一件內衣站立在廣場上似的。他也很生自己的氣。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他應該有所行動,可到現在為止,卻什麼也沒有幹。「眼下暫時還風平浪靜,可是,早晚會流血的,您知道嗎?佩德拉這丫頭將我家的醜事張揚出去,這不是懺悔,她是在報復。不過,這已無關緊要了。大夥兒都知道了這件事!金塔納爾真倒黴!我多麼可憐啊!」

  可憐的老人再次跌坐在沙發上,頭腦就像早晨那樣昏昏沉沉的。

  堂維克多說「大夥兒都知道了這件事」,這句話對堂費爾明有所啟示,他又想出了謊言。不過,在說謊前,他說:

  「堂維克多,您心裡難過,說起話來,未加思考,這不足為奇……不過,我剛才沒有說大夥兒都知道了這件事。我不是大夥兒,我是懺悔神父。」

  「那您能相信佩德拉沒對別人說過?」

  「佩德拉倒沒有說,但不幸的是……」

  「再說,大夥兒知不知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名譽……反正您很快就會知道我報仇的事,您什麼都會知道的。」

  他在自己的書房裡轉圈子。

  德·帕斯也站起來。

  「不幸的是,」他繼續說,「儘管流言蜚語還不多,但有些人卻早已利用一些表面現象造謠誹謗……」

  堂維克多吼叫起來: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看來這件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了……」他使勁抓自己的腦袋,發瘋似地揪斑斑白髮。

  就在堂維克多又痛苦又羞愧地大揪頭髮的時候,堂費爾明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他說這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得從夏天說起,也許還要早一些呢。那時人們就在議論,說堂阿爾瓦羅利用朋友對自己的信任,經常出入奧索雷斯家。講經師知道堂維克多最愛面子,聽到自己早已被人說三道四,心裡就滿肚子火。他見堂維克多火氣上來了,生怕他不顧一切地馬上去進行報復,找那個惡貫滿盈的堂阿爾瓦羅算帳,便假惺惺地勸他,說他講經師也算是個閱歷較深的人,對堂維克多要求報仇的心情他完全理解。如果他是個普通的人,就會完全贊成堂維克多那樣做,但他是個主張和平、寬容的教士,應該盡一切可能勸導他放棄暴力,採用和平的手段,即符合道德要求的辦法解決問題。堂維克多聽了,雙手捂著臉,腦袋仿佛要脫離身軀似地拼命搖著。

  講經師接著又說,他或許還不理解金塔納爾的心情。這件事在一般人看來,是不可能不流血的。這不僅僅是復仇的問題,也是想不想在社會上堂堂正正地做人的問題。如果金塔納爾真想體體面面地生活在社會上,就應該去找梅西亞,向他提出挑戰,進行決鬥,並在可能的情況下殺死他。也可以去捉姦,將姦夫當場捉住,就地正法。歷史上那些英雄豪傑都是這樣做的,人們對他們的行為寫詩寫戲進行稱頌。

  講經師又說,這一切很清楚。他激昂慷慨地從世俗的觀點闡明了「應該流血」的理由後,又想起應該從相反的角度,即從仁慈、寬容、忍辱負重的角度來對待這件事。講起寬容和仁慈,講經師判若兩人,就像鄉村牧師說教一樣,又呆板又冷漠,堂維克多對他的意圖還沒有吃透,只覺得他說話心口不一,言不由衷。

  「是的,」堂維克多聽到講經師再次說到一個虔誠的基督徒被妻子欺騙後,應該按照宗教的要求在自尊、榮譽等方面做出犧牲時,想道,「是的,我太糊塗了,我真不像話。我本應該將梅西亞一槍打死在牆頭上,或者立即趕到他的旅店,和他拼個你死我活。現在大夥兒都知道這件事了,斐都斯塔的人都認為我是個……」他一想到這個可恥的字眼,便立即氣得暴跳如雷。而講經師勸他要寬容,將那件事忘掉,這樣一些冷冰冰的話語他聽起來覺得空洞無物,像是在玩弄詞藻:「這位貌似聖徒的人根本就不知受侮辱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道社會的要求是什麼。」

  為了讓教士不再在自己的耳邊喋喋不休地進行毫無意義的說教,堂維克多假裝退了一步,說自己不打算幹任何蠢事,準備好好進行靜思默想,盡可能使名譽對自己的要求和宗教的要求協調一致起來。

  堂費爾明聽了,大吃一驚,以為自己失敗了。於是,他再次發起進攻。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人們對那些一味寬容的丈夫的蔑視,還說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會說……

  聽了講經師的話,堂維克多認為,自己如果不做出點驚天動地的事,那就成了世界上最讓人瞧不起的人……「對,應該儘早行動,天一亮就幹。」他準備派兩個證人去找堂阿爾瓦羅,他一定要殺了他。

  見金塔納爾滿腔怒火的樣子,堂費爾明這才放下心來。是啊,替他報仇的人有了,武器也有了。他堂費爾明用來發洩刻骨仇恨的炮彈已經上了膛。

  堂維克多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氣呼呼地站在牆角裡。

  看樣子在那兒已無事可做,講經師便告辭走了。剛走到門口,他又突然回過頭來,像歌劇中的神父一樣,神情嚴肅地說:

  「我一直是您精神之父,現在我想仍然是。我以精神之父的身份要求您,以上帝的名義要求您,如果今天夜裡出現什麼新的罪行,如果那個無恥的傢伙不知道您已得知了一切,仍來赴約……我知道,這樣要求您有些過分,但在上帝的眼中,任何謀殺都是得不到寬恕的,儘管在世人看來,這完全可以諒解。您要竭力避免他進入您家……但千萬不能流血,堂維克多,看在為我們眾生流血的基督的分上,千萬不能流血!」

  「他說得對,」講經師走後,堂維克多想道,「他說得對。我即使再愚蠢,也不會不想到這點。那傢伙今晚一定還會來。為了不讓安娜嚇著,我再讓他一次,再讓他一次!我真沒有想到這一點。」

  門開了,庭長夫人走進來。

  她臉色蒼白,身穿白色睡衣,進來時沒有一點聲音。她的眼睛好像更大了,那直勾勾的目光,使人不寒而慄,至少堂維克多有這樣的感覺。他後退一步,仿佛面前出現了幽靈一樣感到恐懼。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背叛了自己,而是想自己萬一情緒過激,嚇了她,她就有生命危險。在堂維克多看來,她已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在舞臺上唱著歌死去的特拉維亞塔①。這可憐的老人此時又產生了同情心。這個無聲無息地突然在自己面前出現的像幽靈般的女人使他又愛又怕。他愛她,這是為女兒的生命擔憂的父親的愛;他怕她,是因為她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讓這個多病的可憐蟲死去太容易了,他只要說一句話就行了,而她也許對她的罪行沒有什麼責任。不,他不會要她命的,他既不會用匕首,也不會用子彈或語言傷害她。

  ①十九世紀意大利作曲家貝爾第同名歌劇中的女主角。

  「剛才誰在這兒?」安娜平靜地說。

  「講經師。」堂維克多回答說。他以為妻子明知故問。

  安娜驚慌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