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二〇九


  「我嗎?準備離開那裡,先生。」佩德拉回答說。「他不願直說,」她想,「那好吧,就這樣吧。往後我想讓他上哪兒來找我,他就得上哪兒來找我。」「我準備離開那兒,」她又重複了一句,「我還有什麼路好走呢。我既不能眼看主人丟臉而沉默不語,也不能設法幫他的忙。不過,我可以離開那裡。」

  「你對堂維克多的名譽就這麼漠不關心嗎?你吃了他那麼多年的飯,就這樣報答他嗎?」

  「先生,那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如果你離開他家,自然什麼也做不成了。」

  「是他們攆我走的。」

  「他們?」

  「對,是他們。現在那兒是阿爾瓦羅先生說了算。主人有眼無珠,根本不管用。是阿爾瓦羅先生將我趕出來的,今天我就得走。他說要將我安排在客店裡幹活,可我寧可在街上流浪……」

  「那你就上我家來吧,佩德拉。」講經師說。他竭力想讓聲音柔和一些,但沒有辦到。

  佩德拉又哭了。她真不知怎樣報答他的恩情。

  感情的融洽促成了他們之間的交易。雙方各自讓了一步,終於達成了卑鄙的協議,定下了惡毒的詭計。講經師開始時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滿口仁義道德,後來就把這些全都拋到一邊。他答應佩德拉在自己家裡幹活,並滿足她的要求。佩德拉則答應讓金塔納爾親眼看到自己怎樣受辱,並讓他認識到,如果自己還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就應該嚴懲這一對姦夫淫婦。

  他們就像兩個同案犯一樣,一起商量如何進行一樁艱難的犯罪活動。講經師只說了說他的打算。具體怎麼幹,他沒有講。佩德拉怎樣才能讓金塔納爾這個傻傢伙親眼見到那個讓他丟臉的場面呢?親口去對他說嗎?不行。寫匿名信嗎?風險太大。「那怎麼辦呢?」德·帕斯問道。「不行,先生,上面說的辦法都不行,一定得讓他親眼看到!」佩德拉已不再像剛才那樣裝腔作勢。她露出得意的樣子說。

  在場的這兩個人都是瘋狂的罪犯,卻沒有人做他們犯罪的證人。他倆一心只想出氣,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罪行和行為的可恥。

  佩德拉離開後,講經師心裡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變成了為進行報復而殺人的罪犯,變成了殺人兇手,那姑娘佩德拉就是他用來殺人的工具,他並不感到內疚,他覺得這兩個無恥的賤人罪該萬死,應該千刀萬剮。堂維克多會做出什麼反應呢?為了報仇雪恥,他又會想起哪一出古戲呢?他會先結果她的性命?還是先找他算帳?

  次日,即十二月二十七日,堂維克多和弗裡西利斯準備坐八點五十分開往羅卡塔哈達的火車,以便在九點半左右趕到帕羅馬萊斯的沼澤地。在這個時候開始追捕野鴨已有點兒晚了,但是,鐵路局是不會替獵人們發一趟專車的。這樣,金塔納爾就用不著和往年一樣大清早就起來了。他每天給鬧鐘上弦,讓它在上午八點正將自己鬧醒。鬧鐘一響,他就很快穿好衣服,梳洗完畢,來到花園。如果在花園裡沒有見到弗裡西利斯,那就得等他幾分鐘。隨後,他們就很快地朝車站奔去,以便在列車發車前幾分鐘趕到那裡。

  那天早晨,金塔納爾睡得特別香甜。刺耳的鬧鐘聲猛地將他驚醒,有好長一段時間他還覺得暈頭暈腦。好不容易他才克服懶勁,打了不知多少個阿欠,才決定從床上起來,但身子就是起不來。從身體的困倦看,他覺得今天醒得比平時早。是鬧鐘出了毛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也沒有細細進行追究。他一邊打呵欠,伸懶腰,一邊朝盥洗室走去。他將腦袋一下子紮進冷水裡,終於使自己提起精神來,不再像剛才那樣懶洋洋的了。

  待他頭腦清醒後,他終於發現今天早晨起不了床,並不是自己太懶。他認為鬧鐘響得的確比平時早。他肯定鬧鐘並不快,而且昨天夜裡是他親手給它上的弦。從天色看,也確實還很早,這時不可能是八時,甚至連七時也不到。他梳洗後,又覺得困倦了。一般地說,這個季節太陽在七點二十分左右出來,現在太陽還沒有出來,這是確鑿無疑的。如此說來,可能連七點還沒有到呢。他沒法看懷錶,因為昨天上弦時,發現它的發條斷了。

  「最好還是叫人來問一下時間吧。」

  他穿著拖鞋,來到走廊上。

  「佩德拉,佩德拉!」他輕聲地叫喚著。

  「佩德拉,佩德拉!」真見鬼!她已不在這兒了,怎麼還會答應呢?他這麼叫慣了,人是習慣的動物嘛。

  堂維克多歎了一口氣。她走了,他反而感到高興,因為她是他幹的那件風流事的證人,而且還是個受害人,儘管他沒有達到目的。然而,他一叫「佩德拉」,無人答應,心裡總感到遺憾。人的感情也真複雜。

  「塞萬達,塞萬達!安塞爾莫,安塞爾莫!」

  無人答應。

  顯然,天還早得很,僕人都還沒有起床。那是怎麼一回事?是誰將我鬧鐘撥快的?兩天之內,鬧鐘和懷錶都壞了,真夠倒黴的。

  堂維克多又產生了懷疑。僕人們是不是睡過了頭?是不是由於雲層太厚,天才這麼黑?既然沒有人來動過鬧鐘,為什麼不相信它呢?誰敢來開這樣的玩笑?金塔納爾得出了相反的結論,認為現在的確是八點。於是,他趕緊穿好衣服,抓起茵香酒酒瓶,喝了一口。這是他的習慣,他不喜歡喝巧克力,每次出獵前,總要喝幾口茵香酒。然後,背起裝滿乾糧的食品袋,跟往常一樣,為了不擾亂家裡的寧靜,踞著腳尖,從過道的樓梯來到花園。他準備回來時找那幾個僕人算帳,他們太懶了,現在沒有時間了……弗裡西利斯准在花園裡等得不耐煩了……

  「可是,現在如果確實是八時,那我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黑的天。再說,天上也沒有什麼霧,也沒有什麼烏雲,真叫人難以理解。」他又懷疑起來。

  金塔納爾來到花園涼棚,這是會面的地方。真奇怪!弗裡西利斯不在那兒。於是,他背起獵槍,走出涼棚。

  這時,大教堂的鐘響了,它像打呵欠似地響了三下。

  堂維克多停下腳步,若有所悟。他將獵槍的槍托支在沙地上,大聲地說:

  「是有人將我的鐘撥快了?那麼,究竟是誰呢?現在是七點三刻,還是六點三刻?天真黑!」

  不知為什麼,此時他覺得異常煩惱。他感到自己的神經也有毛病。他怎麼連時間也確定不下呢?從天色看,不可能是八時,現在肯定是六點三刻,這是黎明前的黑暗。那麼,到底是誰將他的鐘朝前撥了一個小時?誰幹的?為什麼?尤其使他不安的是這麼一件並不十分重要的事,為什麼會這樣使他牽腸掛肚呢?他預感到了什麼?為什麼他以為這是不祥之兆?……

  他又朝前走去。前面是自己的家,周圍都是掉了葉子的樹木。他突然聽到前面有響聲,像是有人在小心地打開陽臺的門。他朝前走了兩步,避開前面擋住視線的樹木,終於見到他家一個陽臺的門關上了,又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抓住陽臺的欄杆,雙腳在尋找一樓的窗臺。在窗臺上站穩後,便一躍跳到下面一個土堆上。

  「那是安娜房間的陽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