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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別那麼急嘛。你瞧,今夜明月當空,我們在這兒再聊一會兒吧。」

  「我也不困,巴科說得對,我們再聊聊吧。」堂維克多說。剛才他已走進臥室,還穿上了拖鞋,戴上了睡帽。

  「還聊什麼?別聊啦,我的先生,快睡吧。」

  安娜無意識地賣弄起風情來。說完話,她就要關窗門。

  梅西亞對她撅了撅嘴,請她等一會兒關窗。

  於是,他們便十分隨便地聊了起來。他們談論著白天發生的種種事情,邊談邊開玩笑,前後一共談了個把小時。月光如洗,安娜和她丈夫在房內,巴科、華金和阿爾瓦羅在走廊裡。

  堂維克多心裡十分愉快。他見到安娜坐在床邊,心情很好;他自己在年輕朋友面前,也感到年輕多了。人生還有更大的幸福嗎?他對自己的幸福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這時,周圍一片寂靜。人們均已入睡,只有在那扇打開的窗子邊的回廊上傳來輕輕的說話聲。有時兩三個人同時說話,但聲音都很低,仿佛說的全是內心的隱秘。堂阿爾瓦羅一條胳臂撐在安娜手臂旁邊吸著煙。她斜靠在窗臺邊,有時有意避開他投來的目光,但在多數情況下,他們兩雙眼睛對視著。堂阿爾瓦羅還不時地以羡慕、貪婪的目光朝安娜的臥室看上一眼。安娜有時也注意到這種飛快投來的目光。她對這個情意綿綿的花花公子不但不反感,反而對他表示同情。

  看堂維克多還打算繼續聊下去的樣子,安娜只好開口說:

  「好了,明天再聊吧,維克多,快進來。」

  說完,她就關上了窗門,將堂阿爾瓦羅和巴科等人都關在外面。巴科和華金很快地在黑暗的走廊裡消失了。金塔納爾已轉身朝臥室走去,他身上只穿一件襯衣。堂阿爾瓦羅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隔著窗玻璃,瞧著庭長夫人。她這時正慢慢地關著百葉窗,從窗縫裡柔情脈脈地瞧著他……關好百葉窗,她又重新打開一點兒,對他整個臉龐看了一眼。「再見,祝您晚上睡得好。」安娜隔著窗玻璃說完這句話,就關上百葉窗,上了插銷。

  七月份,在比維羅莊園的附近經常舉行像聖彼得朝聖會這樣的活動,侯爵夫婦和他們的朋友們常常趕來參加。金塔納爾和安娜便在莊園裡等他們來。從斐都斯塔來的人到了莊園後,有時步行,有時坐馬車,到附近一些風景秀麗的村莊參加那兒的活動。他們一邊觀賞自然風光,一邊聆聽雖有些單調,但十分悅耳、甜美的民間舞曲。傍晚,他們吃著榛子,唱著歌,和農夫、農婦走在一起,回到莊園。這時,莊園主和佃戶已打成一片,不分彼此。金塔納爾見此情景,大為感動地說:「你們瞧,世界上最美好、最富有詩意的事情莫過於實現了平等和博愛……」

  這一類活動梅西亞和巴科從不缺席。此外,他們還要每隔三四天專程去看望庭長夫人。金塔納爾夫婦有時也在午後三四點鐘上聖蒂安內斯公路等候朋友們的光臨。堂維克多害怕孤單,朋友們來訪他從心底裡覺得高興。安娜每次在那狹長如帶的公路的一端見到梅西亞和巴科那兩匹高大的白馬時,高興得就像個孩子。一見到他們,她就急切地盼著他們快點來到自己身邊。他們越是往自己身邊靠近,她心裡就越是焦急。

  比西塔辛和巴科從來沒有在梅西亞面前問起他和庭長夫人的關係,他們採取任其自然的態度。不過,從堂阿爾瓦羅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來看,他已勝利在望,或許他已取得了勝利。他們知道,這類事情不好隨便問。他們最好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堂阿爾瓦羅對朋友們這種合作的姿態深表感謝,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到了七月底,大家便各奔東西。身上有幾個錢的人就離開斐都斯塔,上海濱避暑去了。不少手頭拮据的人也到那兒去了。

  堂維克多興致勃勃地帶著妻子和佩德拉離開比維羅莊園,上省內的良港科斯塔去了。這個小鎮比斐都斯塔還要繁華,是個海邊的商貿中心。那裡的居民衣著十分時髦。往年金塔納爾總是去帕羅馬萊斯避暑,比西塔辛和奧布杜利婭也常常跟他們一起去。侯爵夫婦一家和梅西亞偶爾也去。

  「我已兩年沒有出去避暑了。」金塔納爾說,高興得像孩子似的。

  庭長夫人也喜歡去科斯塔,不願去帕羅馬萊斯,原因是講經師懇請她不要去浴場;還說,如果醫生要她去,那至少不要去帕羅馬萊斯。安娜不想跟懺悔神父頂著幹,便同意了他的意見。

  「我們準備去科斯塔。」她在給堂費爾明的回信中說。講經師對整個坎塔布連科的浴場,尤其是帕羅馬萊斯那一帶的浴場的風氣沒有好印象。凡是從那個漁村回來的基督徒找他懺悔時,都說自己在那兒犯了不少罪孽。講經師對其他人犯了罪孽並不在乎,但如果安娜出了問題,他就不會那麼高興了。

  堂費爾明明白,他對安娜的影響已越來越小,安娜的信仰也越來越淡薄,甚至對宗教產生了懷疑。想到自己會完全失去庭長夫人,心裡就害怕,因為這傷了自己的自尊心,但他也別無他法,只好強裝鎮靜,採取寬容、忍耐的態度。他常常找主教或他的下屬出氣。他的權勢越來越大,態度也越來越專橫。堂阿爾瓦羅在安娜心目中的地位越高,講經師心裡越惱火,他就只好找教區神父出這口惡氣。

  安娜喜歡眼下這種新的生活方式,她已不想走回頭路了。不過,她也不想跟講經師一刀兩斷,因為這樣一來,她會感到後悔、內疚、同情,也許又會像上次一樣大病一場。

  「我瞭解自己,」她想,「不管怎樣,我對他還有點感情。如果我跟他斷絕交情,我內心一定會發出呼聲,為他鳴冤叫屈。最好的辦法是這樣:他假裝沒有見到已經發生的變化,不要像過去那樣滿腹牢騷。我們一切聽其自然。我喜歡寧靜,不喜歡吵吵嚷嚷。」

  堂阿爾瓦羅自從上次向安娜表露了心跡後,對她說話就像知心朋友一樣。他隱隱約約地告訴她,不要激怒堂費爾明,否則,他會傷害她的。安娜知道,堂阿爾瓦羅在這個問題上不能把話說得太露骨,他這個朋友和「新的兄長」的意思是希望她行事要謹慎些。

  正因為這樣,講經師只能在信中對安娜提點希望,希望她不要去帕羅馬萊斯。如果在過去,他完全可以對她下一道命令,禁止她去那兒。

  安娜上科斯塔去了。梅西亞為了掩人耳目,先去帕羅馬萊斯待了五天,後來,又去聖塞瓦斯蒂安,一直到八月的聖母節,才乘畢爾巴鄂的一艘新的汽船到了科斯塔。

  堂維克多在一段時間裡非常喜歡客店的生活。他住的是港口一家最豪華、最熱鬧的旅店,就在碼頭邊。梅西亞應他朋友前庭長的請求,也住進那家旅店。

  二十天后,他們三人一起回到斐都斯塔。貝尼脫斯發現安娜的身體大有好轉,便向她表示祝賀。現在可以說,她的身體已經康復。她臉色紅潤,皮色光亮,身體相當結實。

  堂維克多如醉如癡般地回憶在科斯塔過的日子。多美的大海啊,一望無垠!每天在大海裡游泳,在碼頭上漫步,還有露天音樂會、戲劇和馬戲,那種生活真使人愉快!她妻子是省裡頭號大美人兒,現在跟他相處得非常融洽。她的性格也變了,變得那麼愉快,那麼活潑;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樣……

  「我呢,貝尼脫斯先生?我的身體怎樣?」

  「好極了,您的身體也非常好,您都快成為小夥子了。」

  「可不是嘛!」他輕輕地拍了幾下梅西亞的背部,又說,「他才像個小夥子呢。」

  接著,金塔納爾又回頭對當時也在場的弗裡西利斯(他心情有點憂傷,身體也不太好)說道:

  「你沒有跟我們去,卻溜到比亞別哈去了。這樣,你又可以大談跟百年老樹在一起的生活了。不過,你這個老傢伙恐怕活不到一百歲吧……」

  說完,他擁抱了弗裡西利斯,並在他的背上拍了幾下。金塔納爾感到自己很幸福,他希望自己的妻子、僕人和朋友們,甚至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很幸福。

  梅西亞開玩笑似地問他:

  「你的宗教書呢?現在還讀不讀凱姆卑斯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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