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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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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下午起,他們就開始釣魚。魚釣得不多,但心情十分愉快。安娜坐在白底藍條帆布小凳上看書,左手拿著魚竿,沒有使多大的勁兒,只是不讓水流將魚竿沖走而已。 就在她在金塔納爾的陪伴下,在離斐都斯塔五六裡地的索托河畔高高興興地釣魚的同時,她的想像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她想到了古希臘的山川,想像自己在塞菲索河沐浴,在滕佩聞著玫瑰的芳香,想像自己飛向埃斯卡曼德羅,登上了泰伊赫托山,又一躍從萊斯瓦斯島跳到了西克拉德斯①島,從塞浦路斯跳到了西西里亞島。 ①以上都是古希臘的地名。 有時,安娜想像自己跟隨酒神漫遊印度,或者坐船在海上航行,船桅上插滿鮮花,還掛著一串串水果。這時,耳中突然響起了金塔納爾的叫喊聲,她不得不回到平淡無奇的索托河岸邊。 「啊呀,我親愛的,魚兒上鉤了!」 上鉤不上鉤,她都無所謂。她心情愉快,金塔納爾也很高興。「他真的完全變了。」她自言自語地說。「她也完全變了。」他想。 光陰飛快地過去。六月的天氣已相當炎熱。斐都斯塔六月的氣候和安達盧西亞的春天一樣。每天早晨,趁天氣涼爽,安娜和堂維克多、看莊園的貝貝以及佩德拉一起,在花園裡採摘水果。他們輕輕地晃動碩果累累的樹枝,將濕淋淋、亮晶晶的櫻桃采下,放在墊有無花果葉子的大籃子裡。庭長夫人白嫩的雙手輕輕地撫摸著安放在寬大的綠葉上的櫻桃,心裡感到非常愉快。她為自己健康的身體感到高興。她要把籃子裡的櫻桃送到侯爵家,有時也送到斐都斯塔其他朋友的家裡。一天早晨,安娜看見佩德拉和貝貝將紅通通的櫻桃裝在一隻白色草籃子裡,裝了滿滿一籃。她過去幫他們採摘。她問道: 「這些櫻桃送給誰?」 「送給堂阿爾瓦羅。」佩德拉回答說。 「是的,我馬上給他送去。」貝貝說,他想到即將到手的小費,高興地笑了。 安娜感到自己接觸櫻桃的那只手在顫抖,心裡突然覺得甜絲絲的。她趁別人沒有注意,情不自禁地偷偷地吻了吻那只草籃子,就像一個初戀的中學生那樣。隨後,又對櫻桃親吻了一下。接著,她拿起一顆櫻桃輕輕地咬了一口,又將它放進籃子,那顆櫻桃只留下兩個輕微的齒印。 她對自己的膽大妄為和恬不知恥感到吃驚。那天她一整天都在想這件風流事。她認為這也和身體健康有關。 聖彼得節的前夜,講經師收到了貝加亞納侯爵的一封請柬,邀請他在忙完一天的教堂公務後去比維羅莊園,和莊園主人以及目前住在莊園裡的金塔納爾夫婦,還有其他好友共度佳節。比維羅莊園屬聖彼得鄉村教區,看管莊園的貝貝是那一年慶祝活動的經辦人。他為了不使侯爵丟臉,準備多花點錢,好好地慶祝一番。 在最後一封信的附言裡,安娜對她的懺悔神父說:「侯爵對我說,他打算邀請您來參加聖彼得節的慶祝活動。我們是這次活動的經辦人,我想您一定會來參加的。否則,就太不賞勝了。」 「我一定要去參加,」堂費爾明在床上翻著身,想道,「我真想不去,以表示對他們的蔑視,以便將這一切全都忘掉……我真感到厭倦了,但我還是要去。對,我就是要去,我肯定會走上去比維羅的那條路的。我決不認輸,我寧肯在鬥爭中折磨死,也不認輸。我一定要去!」 那天夜裡,他沒能連續睡上一個小時。不過,這是他的老毛病,自從安娜「再次欺騙了他」,堂費爾明的心情沒有一刻鐘安寧。 侯爵在請柬中沒有請他同車前往,這對他來說,可能是一種冷淡的表示。德·帕斯沒有去計較這些,他決定自己租車前去。他吩咐馬車十點正在堤岸附近等他。他去大教堂,沒待多久,九時半就等候在去比維羅的那條路上。他心情不好,臉色蒼白,不安地在公路上來回走著。 「我幹嗎上那兒去呢?那傢伙肯定也會去的。我上該死的比維羅去幹什麼?」馬車沒有按時到,德·帕斯急得直跺腳。過了好一會兒,一輛又破又髒的馬車駛了過來。 「去比維羅,快點兒!」堂費爾明大聲地說,隨即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座位上,把座位壓得吱吱作響。 馬車夫笑了笑,揚起鞭子在空中揮了一下,那匹瘦馬在公路上小跑了兩三分鐘,似乎覺得這樣跑與它的年齡不相稱,便慢吞吞地走了起來。 講經師回想起幾星期前,他也坐過這輛馬車,或者說,是同一家車行的車子。那時他高興得眼含淚花,心裡充滿希望,腦子裡盤算著各種計劃,這些計劃使他興奮不已。現在他卻預感到一切都完了,安娜已不屬他,他即將失去她了。他這次去比維羅太荒唐了。如果梅西亞也在那兒(這點幾乎是肯定的),那麼這個衣著講究的傢伙一定會處處占上風。教區法官身穿細羊毛呢長袍,上面是一排細小的扣子,肩上的披肩猶如展翅的蝙蝠。他的裝束和《浮士德》中靡菲斯特唱小夜曲時穿的衣服相似。出門時他曾為自己穿什麼衣服考慮良久。他越來越討厭教士服和法袍。寬邊教士帽他也不喜歡,帽筒太短,俗不可耐,就像堂庫斯托蒂奧戴的那玩意兒那樣。這種帽子已經過時,戴上它有失代理主教的身份。穿大禮服去?那也不行,那他就成了鄉村牧師或自由派教士了。講經師平時很少穿這類服裝。如果法律上允許,他就穿獵裝、緊身背心、窄腿褲子和馬靴,寬簷禮帽。他認為,自己身穿便裝模樣兒一定也非常神氣,他不一定比不過那個令他討厭的傲慢的年輕人。 堂費爾明承認自己也有七情六欲。他沒有給自己的愛取什麼名稱,但他認為自己完全有權利愛,他絲毫也沒有為此感到內疚。他知道自己是個神父;他也明白,當教士試圖表明自己也是個男人時,安娜就厭惡教士。可是,不管怎麼說,他是個男人,他比那個傢伙更具有男子漢的氣概。他可以將那個傢伙撕成碎片,也可以像拋球那樣將他從高處往下拋。他不再想那些傷心事和生氣的事兒了。他癡呆呆地望著變化無常的自然景色和慢慢朝後退去的電線杆。公路上的灰塵嗆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只好關上馬車的窗門。由於沒有窗簾,太陽火辣辣的,曬得他心煩。這五六裡地他覺得長得沒有盡頭。他認為侯爵沒有邀他同車前去,大沒有禮貌了。他也怪自己,誰叫他接受邀請的呢?可不接受也不行呀。 他聽見自己車後新鋪的石子地上響起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他探身看看騎馬的是些什麼人,原來是堂阿爾瓦羅和巴科。他們各騎一匹漂亮的西班牙純種白馬,在他身邊疾馳而過。 他們沒有見到他。他們聚精會神地朝前飛奔,根本沒有注意身邊這輛破舊的馬車。那匹可憐的老馬知道自己沒法進行體面的競爭,只好繼續慢吞吞地走著。它知道自己跑得快也不會帶來什麼好處。每次按時到達,吃的還是那麼糟糕。這是馬的全部哲學。馬車夫的想法和馬的想法也差不多。 講經師到比維羅莊園時,莊園裡已沒有任何客人,就連侯爵夫婦和金塔納爾夫婦也不在那裡。 打扮成村姑模樣的佩德拉出來迎接。她搔首弄姿,賣弄風情,頭上的金髮閃閃發亮。紅色的絲綢背心緊緊裹著她那苗條的身軀,肩上披著呢制披肩;下身穿一條綠色法蘭絨裙子,紅色襯裙邊不時地在她的腳面顯露出來。她很漂亮,她自己也確信這一點。她微笑著對講經師說: 「老爺夫人都上聖彼得教堂去了。」 「我估計他們會上那兒去的,姑娘,可我渴死了……」 在花園涼棚裡,這個假裝村姑的姑娘給講經師端來一杯她自己配製的清涼飲料。 「願上帝保信你,佩德拉。」 兩人交談起來,他們談到金塔納爾夫婦在莊園裡的生活。 佩德拉說,唐娜·安娜已判若兩人。她心情愉快,蹦蹦跳跳的,再也不像過去那樣成天關在小教堂裡祈禱,也不讀聖特雷莎的書了。至於她的身體嘛,棒極了! 「巴科少爺來了嗎?」德·帕斯突然問道。 「來了,大人,一刻鐘前到的。他是和阿爾瓦羅少爺一起騎馬疾馳而來的。他們也像您一樣喝了一杯清涼飲料,就上聖彼得教堂去了。我想他們不是去聽彌撒,而是去參加慶祝活動的……」 這時,東邊響起了劈劈啪啪的爆竹聲。 「已開始奉舉聖體了。」姑娘說。 佩德拉眯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講經師,見他有些不耐煩了。他問: 「聖彼得教堂離這兒不遠,走出這座樹林就到,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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