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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我估計這是個陰謀。」莫烏雷洛貼著堂庫斯托蒂奧的耳根說。

  讓人們等了許久後,講經師終於來了。吉馬蘭的幾個女兒簇擁著他,來到她們的父親的身邊。

  這時的德·帕斯像個從天上下來的聖徒。他那英氣勃勃的臉上露出天使般滿意的笑容。他身強體壯,全身散發出來自鄉間的年輕人的青春氣息。吉馬蘭握住講經師那只戴手套的手時,講經師的思緒似乎還沒有回到現實中來,他似乎還在回味剛才與庭長夫人和解的場面。安娜又是他的了,又是順從他的奴僕了。這是她跪在他的面前哭泣著對他說的。他已經有了一個打算,準備在某一個莊嚴的場合裡讓全斐都斯塔的人都知道,庭長夫人完全聽命於她的懺悔神父,完全相信他……一想到這一點,他就兩腿發抖,這是心情愉快的反應。他要來一把椅子,坐在病人的身邊,眼前的情景是他第一次見到的:病人臉色蒼白,骨瘦如柴,全身的皮膚就像透明的羊皮紙。吉馬蘭睜大著濕潤的閃著微光的眼睛,瞧著面前的講經師。

  房間內只剩下病人和懺悔神父。

  德·帕斯想到了他母親、耶穌會教士、巴裡納加、格洛塞斯特爾、梅西亞、佛哈和主教等。儘管他感到噁心,但他還是決定從吉馬蘭皈依聖教中為自己撈到好處。一天之內他居然有這麼多喜事!安娜變得比過去更加服帖了,他對她的影響非同尋常。是的,他對此很有信心,他熟悉斐都斯塔人的特性。兩次葬禮,一次使他們蔑視他這個斐都斯塔的「暴君」,另一次則使他們拜倒在他的腳下,其中一些人會對他狂熱地崇拜,另一些人至少也會驚得目瞪口呆。就在他跟堂龐佩約談論宗教、教會等問題的時候,講經師頭腦裡已在考慮如何利用這次勝利得到好處的計劃。既然吉馬蘭這個瘋子叫他來進行懺悔,他不會空手回去。凡是將吉馬蘭看成是生性邪惡而有學問的無神論者的人,都會重視這次勝利,認為這是教會取得的無可估量的勝利。

  在多數人的眼中,無神論者雖不害人,但總認為這樣的人是個天生的壞人,是個神秘的魔鬼。然而,這樣一個壞傢伙,這樣一個魔鬼居然拜倒在斐都斯塔精神領袖的腳下了!這件事的反響是巨大的,講經師不是傻瓜。他母親說得對,一定要從中得到好處。同時,這件事也為下次更大的勝利作了準備。人們不是說,連庭長夫人也拋棄他了嗎?那就讓大家瞧瞧庭長夫人會做些什麼……堂費爾明高興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這時,堂龐佩約一邊咳嗽、吐痰,一邊有氣無力地說:

  「講經師先生,您可以認為,這是個奇跡,是的……這是個奇跡……我見到了天使,想到了聖嬰……他躺在搖籃裡……在伯利恒的門廳……我領受到了愛……一種慈父般的愛。這是非常高尚的,堂費爾明,非常高尚的。上帝就躺在搖籃裡,而我卻有眼無珠,死不承認!您說得對,我這輩子一直在想上帝,談上帝,只是結論錯了,理解反了……」

  吉馬蘭繼續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時地咳嗽和哭泣著。

  講經師叫他不要說了,聽自己說話。

  堂費爾明說得很多,也很有道理。他說,堂龐佩納在康復前,為了取得上帝的寬恕,一定要在虔誠方面做出榜樣。他相信,他能康復。他皈依聖教是件嚴肅的大事,這對那些不信教的無賴是個很好的教訓,對那些不怎麼虔誠的教徒也有很好的教育意義。

  「您以前對教會幹了不少壞事,這次對教會會有很大的幫助。」

  「那您就說吧,堂費爾明……我一定對您惟命是聽。我希望得到上帝和您的寬恕……我曾經隨聲附和那些流言蜚語,傷害了您……請您相信,我對您並無惡意。我當初的目標是反對宗教狂熱,反對教士……另外,只有這樣做,才能將巴裡納加爭取過來。啊,堂桑托斯·巴裡納加,他真不幸!堂費爾明,眼下他真的在地獄裡嗎?這都是我害他的!」

  「誰知道呢……上帝的意圖誰也不清楚……也許能得到上帝的寬恕……眼下最要緊的是我們在虔誠方面做出個樣子。這麼一來,一定還會有不少人會皈依聖教。堂龐佩約啊,您不知道,通過您的行動教會能取得多大的勝利啊!……」

  次日早晨,斐都斯塔被感化的民眾都在準備參加下午為吉馬蘭先生舉行的臨終聖事。那是復活節前的星期日,全市處處洋溢著宗教氣氛。

  「講經師的地位提高了。」佛哈怒氣衝衝地對格洛塞斯特爾耳語說。他是在做完彌撒後,在大教堂的門廳裡見到副主教的。

  「這是個陰謀!」

  「堂龐佩約真是個大混蛋!」

  「這是個陰謀!」

  講經師的地位實際上比他的敵人想像的還要高得多。

  就像過去人們難以解釋講經師為什麼一夜之間會威信掃地一樣,現在誰也不明白輿論為什麼突然會對講經師如此有利。現在誰也不敢在人前說講經師的壞話了。人們的話題都集中在吉馬蘭奇跡般地皈依宗教這件事情上。

  儘管莫烏雷洛在到處叫嚷,還是無濟於事。他說:

  「這不是講經師的功勞,這是那個無神論者自己悔悟過來的……凡是意志堅強的人臨終時都會這樣做的……」

  對副主教的這些話誰也沒有加以理會。「的確出了奇跡,而且是講經師創造的。」對此,誰也沒有懷疑。「應該承認,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唐娜·保拉(她主要通過「塌鼻樑」等人)、唐娜·佩德羅尼拉、裡帕米蘭和主教本人以及其他許多人,都大肆宣揚堂費爾明剛剛獲得的榮譽,積極鼓吹他在對魔鬼撒旦的信徒的鬥爭中取得的勝利。主教在祝賀堂費爾明取得勝利後,還在大教堂擁抱了他。

  佛哈。莫烏雷洛、堂庫斯托蒂奧等聽從梅西亞(他跟前市長交談過)的勸告,決定不跟強大的輿論唱反調。輿論對講經師極為有利。梅西亞說:

  「眼下得等一等,讓這陣風刮過去。到那時,斐都斯塔人都會看清這個創造奇跡的堂費爾明赤裸裸的真面目。」

  堂龐佩約按照宗教禮儀,當著「首席神父」堂費爾明和索摩薩醫生的面極其隆重地領受了聖餐後,前來觀望的許許多多斐都斯塔人都漸漸地朝城市各處散去,嘴裡稱頌著這個無神論者臨終時的宗教熱忱。現在人們都說他具有非同尋常的見識和才智,也稱頌講經師,說他有使徒般的熱情和魔幻般的影響。

  宗教儀式結束後,醫生們進行了會診。索摩薩和往常一樣,又誤診了。堂龐佩約雖已病人膏盲,但還能撐一些時日,因為他體質不錯,只要聽聽他說話就知道這一點。

  索摩薩不服,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吉馬蘭先生雖說比他預測的能多活幾天,但科學只能宣告他即將死亡,不可能確切地說出死期。病人的生命看來還能維持一些時候,這是確鑿無疑的,然而,為什麼會這樣呢?毫無疑問,這應歸功於聖事的精神作用。這不是說他堂羅布斯蒂亞諾這個科學家也相信起宗教的物質作用來了。不過,根據他多年的經驗,心理的因素可以影響病理,反之亦同。堂龐佩約突然皈依聖教可能在他病情的發展過程中發生某種變化……而這一切自然不屬￿醫學的範疇。

  事實上,堂龐佩約一直到聖周的星期三才去世。

  在吉馬蘭皈依聖教的那天,特裡封·卡門納斯突然心血來潮,打算在《禦旗報》上開闢一個專欄來報道這一重大事件。不過,當時他還有些舉棋不定,因為病人是死是活還難預料。當然,死亡的可能性較大,這樣更適合卡門納斯計劃的實施。他那篇漚歌幸福地重新皈依聖教的無神論者之死的長詩在復活節前的那個星期天就完成了。這篇頌歌(也可能是挽歌,究竟是什麼,連特裡封也不清楚)的開頭是這樣的:

  悲哀的哭聲告訴我們什麼?……

  詩人這些天一直在「死人之家」(這是他心裡對吉馬蘭家的稱呼)和編輯部之間來回奔走。

  「病人的情況怎麼樣?」他走到門口,就輕聲問吉馬蘭家的女僕。

  「還是那個樣子。」女僕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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