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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陽臺裡的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關上陽臺的門後,人們還在房間裡說個沒完。那天晚上,講經師失去了不少朋友。

  「由於講經師的過錯,巴裡納加像狗一樣死去」,這很快就成了斐都斯塔人的共識。

  講經師僅剩的一些朋友都不得不承認,在那幾天他們不能對這種不公正的,但已十分普遍的說法予以駁斥。

  送葬的人們穿過拉科羅尼亞區的一條長達一公里的主要街道,開始走上通向墓地的坡路。雨大風急,人們打了傘還是讓雨淋濕了。斐都斯塔上空陰雲密布,那傾盆大雨和呼嘯著的狂風真像要將送葬者趕出城市去似的。

  人們大步朝上坡走著。包在那具簡易棺材外面的雨布早已裂開,露出白色的棺木,雨水從它四周嘩嘩地往下流淌。抬棺材的人只聽到屍體在裡面滾動的聲音。由於疲勞和迷信,他們已不像開始時那樣尊敬死者了。蠟燭全熄滅了。從蠟燭上往下滴的已不是燭油,而是雨水。送葬隊伍裡的人大聲地說著話。

  「走快點,快點!」每走一步,都可以聽到這樣的叫喊聲。

  有幾個人輕浮地說起了俏皮話,但大多數人行為謹慎,嚴肅。人們都一致同意加快步伐。大自然的震怒引起人們許多無言的憂慮。

  堂龐佩約泡在水裡的那雙腳已感到非常不舒服。人們都知道,他怕潮濕,因此,他顯得十分緊張,情緒明顯低落。

  「沒有上帝,這是明擺著的,」他邊走邊想,「不過,萬一真的有上帝,那他肯定要通過這傾盆大雨來懲罰我們。」

  他們終於爬上了小山的山頂。墓地上的那一堵圍牆在鉛灰色的天際裡像一條橫在天地間的黑帶,周圍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圍牆後的幾棵隨風搖晃的柏樹,像幽靈一般在竊竊私語,仿佛在商量如何對付那些膽敢擾亂墓地寧靜的人。

  送葬的人在墓地門口停下,要進墓地還有一些困難。他們忘了辦理某些手續。看守墓地的人有意從中作梗,搬出法律條文製造障礙,也許後面還有教會裡的人在搗鬼。

  「佛哈來了嗎?」堂龐佩約大聲地說,他已沒有勇氣和愚昧的教會再鬥一場了。

  佛哈不在,他根本沒有參加送葬。

  堂龐佩約好像有些洩氣。「我只好單槍匹馬地幹了。這小子撤下我溜了。」

  這時,群情激昂,堂龐佩約也受到鼓舞,硬是沖了進去。他們不是從大門而是從圍牆的一個缺口進去的。墓地窄小髒亂,雜草叢生,這裡是埋葬非宗教徒遺體的地方。這種人為數不多,守墓人說,一年也只有三四個人埋在這裡。

  送葬的人沒有舉行儀式就離開了墓地,寒風凜冽,暴雨如注,他們也待不住了。

  堂龐佩約·吉馬蘭最後一個離開墓地,他認為這是自己的義務。

  天完全黑了。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山頂上。在他身後二十步的地方是那堵淒涼的圍牆,圍牆後面就是他那個可憐的朋友。他已被拋棄,很快就會被人們忘掉。他靜靜地躺在地下,和斐都斯塔人只是一牆之隔,但這是非常丟臉的事,他就像一匹死馬一樣丟棄在亂草和污泥中,狗和貓都可以任意地從圍牆的缺口進入墓地……生性善良的堂桑托斯·巴裡納加生前賣過祭禮用品,也曾信過教。都是因為他堂龐佩約在和平咖啡店裡對他說了那一番話,這才使他改變了信仰。

  吉馬蘭全身打了個寒戰,便立即扣上衣扣。他發現自己沒有穿斗篷來,這太粗心了。

  這時,他發現雨傘不再往下滴水,原來雨已經停止了。斐都斯塔上空閃爍著點點白光,那是星星;漆黑一團的城裡閃耀著對稱的紅點,那是路燈。

  吉馬蘭又顫抖起來,腳上也十分潮濕。他加快了步伐。這時,他仿佛感到後面有人跟著他,還覺得有人碰了他燕尾服的下擺和後腦上的頭髮……可這時周圍沒有任何人,肯定只有他一個人。他感到無所顧忌,便將雨傘夾在腋下,慢慢朝坡下跑去。

  「上帝是不會有的,」他邊走邊想,「如果有上帝,我們就完蛋了。」

  接著,他又想:

  「不過,人死後,埋在那個亂石堆裡,也真夠嗆。」

  他不停地打寒戰,便又跑了起來。

  那天晚上,堂龐佩約發了高燒。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都是讓雨淋的。」他陷入了昏迷。

  他夢見自己是石灰和鵝卵石製成的,肚子裡有一個口子,狗和貓,還有其他有尾巴的玩意兒都從這洞口跑進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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