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六三


  「聽說堂龐佩約也十分強硬。」

  「是的……」

  「他身體好好的,當然會強硬啦。」

  「反正事情跟他也不相干。」

  「今天晚上他可能活不過去了。」

  「醫生還沒有來。」

  「索摩薩說他今天下午就要死的。」

  「所以,他就不來了,他錯了。」

  「牧師說他會拖到明天。」

  「他是餓死的,聽說這是他本人說的。」

  「沒有錯,這是他頭腦清醒時留下的最後幾句話。」佛哈自相矛盾地說。「聽說他本人說過,他需要麵包,他是餓死的。」

  小奧爾加斯忍不住笑了,他趕緊拿斗篷的一角捂住嘴,但還是笑出聲來。

  「是這麼回事,您笑吧,小夥子,這事真有些好笑。」

  「我不是笑那個快死的人,我笑的是這件事。」

  「這是個非常深刻的教訓。他是餓死的,這是事實,但給他的不是麵包,卻是聖餅。」一個挨過餓、具有自由主義思想的小學教師說。

  「我也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老廠」一個留著濃密的山羊鬍子的工人師傅說,「但我認為,應該將講經師拖來,綁在這根燈柱上,讓他親眼看看喪葬……」

  「各位先生,如果堂桑托斯真的像猶太人一樣沒有舉行任何宗教儀式就死去,那責任應當由講經師先生承擔。」佛哈說。

  「那當然咯。」

  「是這麼回事。」

  「誰會懷疑這一點呢?」

  「佛哈先生,您說說,他真的不會安葬在教堂的公墓裡嗎?」

  「真的不會,因為宗教法規寫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宗教會議的決定有明文規定。」話一說出口,他有點臉紅,因為他不清楚宗教法規究竟是怎麼說的,也不明白宗教會議到底做了什麼決定。

  「這就是說,埋他就像埋只狗。」

  「這倒還不是主要的,」「老廠」的那個工人師傅說,「因為人都死了,埋在哪兒還不是一樣。」

  「各位先生,請聽我說,」佛哈不想白白放棄已經到手的用來攻擊講經師的武器。「這種事不能從哲學的角度來進行思考。從哲學上看,人死了埋在任何地方都無所謂。可他的家庭呢?家庭的名譽呢?社會上對他家裡的人會怎麼看呢?你們都知道,我市用來埋葬非天主教徒遺體的地方……」

  小奧爾加斯笑了。

  「我知道自己在用詞方面出了一點小毛病,小夥子,可您也不要大咬文嚼字了。」

  那些進步黨人和社會主義者都向小奧爾加斯投去鄙夷的目光。

  剛才說話的那個工人師傅又說:

  「咬文嚼字的人就是多。我已說過多少次了,西班牙多的是誇誇其談的人。」

  「您說得也夠多的了,別忘了當年那個俱樂部,帕爾塞裡薩先生……」小奧爾加斯拍了拍「老廠」工人師傅的肩膀,帕爾塞裡薩笑了笑。

  話題越扯越遠了。

  大夥兒開始討論起市政府是不是有足夠的力量跟主教爭奪墓地的管理權問題。

  在這期間,不斷有人上樓下樓,前去看望病人或他的女兒。他們都是堂桑托斯的朋友,也有神父和一般市民。堂龐佩約已叫塞萊斯蒂娜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她就在那兒接待前來安慰她的教友和神父。吉馬蘭只讓那些有骨氣的人進去,如果有些人骨氣不如他,那也得贊成讓病人「按自己的意願進行臨終懺悔,或根本不舉行宗教儀式」,才能進門。

  「他死得光榮啊!」對每個前來向巴裡納加告別的講經師的敵人,堂龐佩約總要對著他的耳朵說這麼一句話。「他死得真光榮!他真有骨氣,真堅強!就是蘇格拉底也比不上他,因為蘇格拉底死時,誰也沒有叫他懺悔。」

  從樓上下來的人路過空蕩蕩的店堂時,總要對空無一物的貨架和積滿灰塵、外面上著破木板的櫥窗看上一眼。

  漆成巧克力色的櫃檯上放著一盞煤油燈,暗淡的燈光使店堂裡顯得更加淒涼。櫃檯上也像堂桑托斯的胃一樣空蕩蕩的。成年累月擺在店裡的最後一批積滿灰塵的存貨已賣給一個鄉下商人,只賣了四個誇爾托。可憐的巴裡納加就用拍賣這些商品換來的錢度過了他一生中最後的一段時光。現在,老鼠在啃齧著貨架上的木板,饑餓則在吞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天亮時,堂桑托斯終於離開了人世。

  從科爾芬山上飄來的濃霧籠罩著斐都斯塔家家戶戶的屋頂和街道。早晨天氣雖不冷,但非常潮濕。灰濛濛的光線像又粘又髒的灰塵從門縫裡鑽進室內。堂桑托斯死時,除了堂龐佩約和那只從不出門的老狗外,沒有任何人在場。吉馬蘭打開陽臺的門,一陣帶有潮氣的風吹動細布門簾,灰暗的光線照到了臉色蒼白還帶有微溫的屍體。

  上午八時,人們勸塞萊斯蒂娜離開死者的臥室。十時許,死者的遺體被裝進簡陋、窄小的松木棺材裡,擱在店堂的櫃檯上。從那以後,再沒有任何教士或善男信女進過那個房間。

  「這樣更好。」堂龐佩約忙個不停地說。

  「我們也不需那些傢伙幫忙。」佛哈說,他也在忙這忙那。

  「我們應該利用這個機會,搞一次遊行示威!」前市長對站在棺材旁的許多同伴和講經師的仇人說,「應該搞一次示威!平時政府不准搞示威,我們應該充分利用這次機會。這太不公平了!這個可憐的老頭兒是活活餓死的,是被褻瀆神靈的紅十字商店害死的。講經師為了進一步羞辱他,居然不讓他的遺體埋在教會的公墓裡,卻要把他葬在新牆後面專門埋葬非教徒屍體的瓦礫堆裡,這太無恥了……」

  「餓死不算,還得像狗一樣被埋掉!」曾因自由思想遭受過迫害的那個小學教師大聲地說。

  「應該提出抗議!」

  「對,對!」

  「應該遊行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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