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堂安特羅,您也來了……非常高興……您來這裡,正好給我當個精神上的公證人。我下面說的話就是我的遺囑,我桑托斯·巴裡納加是因為沒有酒喝才死的。我是死于醫生說的衰竭……其次……」

  一陣咳嗽,使他不得不停止說話。他使一使勁,將破爛不堪的髒床單往脖子上拉一拉,繼續說:

  「其次,我是死於沒有煙抽……還有,我也死於沒有飯吃。這全都怪講經師先生,還有我的女兒……」

  「別這樣說了,堂桑托斯,」牧師說,「請不要責怪可憐的塞萊斯蒂娜了。我們別談這些事兒吧,您不會死的,您很快就會好的。今天下午我將您需要的東西全都送來。不過,我們得事先單獨談一下。然後……您接受聖禮……」

  「我要的是麵包!」行將就木的病人怒不可遏地說,「我要的是麵包!有麵包,上帝才能救我。我是餓死的!是的,我需要麵包……我是餓死的,是餓死的!」

  這是他最後幾句有理智的話。隨後,他便陷入昏迷。塞萊斯蒂娜站在床邊哭泣。堂安特羅牧師抱著雙臂在淒涼的臥室裡來回踱步,踩得地板吱吱作響。吉馬蘭抱著兩隻胳膊在臥室和客廳間來回走著。他對堂桑托斯的態度十分讚賞。卡拉斯皮克已去主教府。

  到了主教府,他見主教正在聖母像前祈禱。主教聽到堂桑托斯拒絕進行臨終懺悔,便高舉合十的雙手,眼含熱淚,莊嚴地說:

  「聖母啊,請給這個不幸的人指明方向吧……」

  善良的福爾圖納多臉色蒼白,微厚的下唇顫抖著。

  講經師背著雙手,在掛著紅色錦緞窗簾的客廳裡大步地踱著。

  卡拉斯皮克因女兒才去世,戴著孝,滿含淚水的雙眼瞧著堂費爾明。

  「堂費爾明這時准很難過。」可憐的堂弗朗西斯科想,此時除了內疚,也有點幸災樂禍,覺得自己也出了一口氣,特別想到了女兒之死。

  堂費爾明確實有些煩惱,因為堂桑托斯這麼固執地不願進行懺悔,也是件麻煩事。

  前些日子,德·帕斯見破了產的堂桑托斯日夜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走著時,他總還有些內疚,但現在他卻完全成了個利己主義者,一心只想滿足自己的私欲。凡是有可能破壞他和安娜在一起時享受到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歡樂的事,他全都憎恨。他內心的感情和現實的矛盾越來越尖銳了。如何解決這個矛盾,這是他最關心的事,世上別的事對他來說,都好像不存在似的。眼下堂桑托斯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他會像只狗那樣死去,會將他的屍體埋在專門埋葬沒有舉行過宗教葬禮的那些人的肮髒而無人管理的墓地裡。這一切的責任全是他的,整個斐都斯塔的人都會譴責他,目前已出現了這樣的苗頭。「塌鼻樑」不時地前來向他報告,說堂桑托斯的店鋪裡和附近那條街上全是講經師的敵人……由於講經師要求「塌鼻樑」直言相告,「塌鼻樑」便說,那些人說講經師是殺人兇手,強盜……

  想到這裡,堂費爾明有些難以控制自己,使勁地用腳踩了一下地板。卡拉斯皮克嚇了一跳。主教走出祈禱室,雙手合十,來到講經師身邊。

  「費爾莫,看在上帝分上,你讓我去……」

  「去幹什麼?」

  「我要親自去見堂桑托斯。他會聽我的。我一定要說服他。如果你不想讓人們看到我去那兒,就給我弄輛車來,要帶車篷的,普通馬車也行……我要去見他,對,我要去見見他……」

  「這簡直是胡鬧,主教先生,簡直是胡鬧!」講經師搖晃著腦袋,吼叫道。

  「可是,費爾莫,這麼一來,就多了一個迷路人了。」

  「您不能離開這兒。主教去見一個頑固不化的異教徒,太荒唐了!」

  「沒有關係的,費爾莫……」

  「好啊!你也準備像《悲慘世界》裡那樣演一齣鬧劇,是不是?堂桑托斯是個不要臉的酒徒,他會不知羞恥地嘩你這個主教的;堂龐佩約還會和主教大人爭論有沒有上帝。這樣做的後果是不堪設想的。這太荒唐了!」

  沉默了一會兒。卡拉斯皮克是那個場面的唯一見證人。他都害怕得發抖了,他真佩服講經師的威力和氣派。看來主教大人真的捏在他的手心裡了。

  堂費爾明接著又說:

  「再說,您去那兒也沒有用。卡拉斯皮克先生已經說了,巴裡納加已失去知覺。晚了,事情已無可挽回,他和死人一樣了。」

  卡拉斯皮克雖有些害怕,但為了挽救堂桑托斯,也鼓起勇氣,說道:

  「也許……這樣的情況也不少見。」

  「什麼情況?」講經師問道,他的聲音和目光像一把尖刀,「什麼情況?」

  「昏迷一陣後,病人又清醒過來了。」

  「這種情況是有的,但那兒已經有一名牧師。堂安特羅在那兒幹什麼的?主教大人不能離開這兒。」

  他真的沒有離開主教府。

  進出主教府的是「塌鼻樑」坎皮約。他向堂費爾明暗暗地通報了情況後,又上街去探聽敵人的動向去了。講經師的敵人就在堂桑托斯家的那條狹窄的街上,堂桑托斯家的斜對面就是講經師的家。這條街是教士街,是恩西馬達區最糟也最貴族化的街道。

  那天,天一黑,巴裡納加空蕩蕩的店鋪前已擠滿了人。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他的朋友來了不少,而且越來越多。馬路上、人行道上都是人。他們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說著話。在這些人中,有佛哈、奧爾加斯父子倆,以及參加一月一次反講經師的晚餐會的幾個俱樂部成員。前市長在堂桑托斯家進進出出。他一出來,朋友們便圍上來打聽情況。

  「他快咽氣了。」

  「頭腦還清醒嗎?」

  「清醒,就跟您我一樣清醒。」他沒有說真話。巴裡納加臨終前是說了一些話,但他已不知所云,而且斷斷續續。話裡的意思不是咒駡講經師,就是抱怨自己的女兒。他有時悲憤得像李爾王,有時粗野得像個馬車夫。

  「您說,佛哈先生,樓上有神父嗎?聽說講經師本人也來了……」

  「講經師?不可能!他不會來的。他來了,准會丟臉。上面只有堂安特羅,他是教區牧師。他倒是個好人,真叫人可憐,他也是例行公事……不過,他也挺認真的。堂桑托斯這個人非常固執,他的信仰不會改變。」

  「他怎麼樣了?死了嗎?」剛到那兒的一個人問道。

  「沒有,先生,沒有死。不過,也活不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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