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是的,他是講經師,我知道,他是聖保羅會的頭頭。你快進來吧,強盜,你要進來,我就砸爛你的腦殼。」

  「冷靜點,冷靜點,我的朋友,打發他們兩人,我一個人就完全夠了。」

  「不,不,如果他是講經師,就讓他進來,我要親手宰了他!誰在那兒哭呀?」

  「是您的女兒……」

  「她也是個虛情假意的人。我要是能起來,哼!是她想讓她父親活活餓死,她往湯裡放念珠和頭髮,往我鼻子上撒灰塵。她大清早去做彌撒,到吃中飯時才回來……不要臉的傢伙,我要是能起來……」

  「爸爸,看在上帝分上,看在慈愛聖母的分上,您安靜點吧……來的是唐娜·佩德羅尼拉和一個神父先生。」

  「是堂庫斯托蒂奧吧……是拐騙你的那個傢伙吧?這個教士會的花花公子!哼,小婊子,我要是抓住了你們倆……」

  「上帝啊,我們快走吧!」唐娜·佩德羅尼拉大叫道。她朝樓梯口走去。

  可是,他們一時還走不了,因為堂桑托斯的女兒突然暈過去了。他們將她抬到樓下的店堂裡,免得她再聽到父親憤怒的咆哮和謾駡。樓上又只剩下堂龐佩約,他仍像剛才那樣踱起步來。隨後,他走進廚房,將替堂桑托斯偎的那鍋湯上面的泡沫撈去。

  這兒行善的只有他一人。當然,他也不能過分慷慨,因為他還得養活自己那一大家子人。他手頭上也緊得很哪,但他對病人還是十分關心的。

  不久,他就端著一盆正在冒熱氣的清湯上樓來了,上面還漂著一些炭灰。

  他扶住堂桑托斯顫抖不停的腦袋,將湯喂給他吃。他沒讓病人哆哆嗦嗦的雙手端杯子。

  堂龐佩約就這樣佔領了這塊陣地,他一心想的是如何確保自己思想的勝利。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必須時刻守候在病人身邊,免得讓堂桑托斯的女兒偷偷地將教會裡的人領到這兒來。

  吉馬蘭大清早起來就上巴裡納加家裡去;在那兒總要待到吃晚餐才回家。一到家就催女僕、妻子和女兒快做晚飯,然後,匆匆吃畢。

  「喂,少說廢話,快將湯端來,人家等著我呢……」

  吃完飯,他將桌上剩下的幾小塊麵包、少量的白糖和其他殘餘食品放進一個袋子裡,提起來就走。

  有幾個夜晚,他一回來就大聲嚷道:

  「快將拖鞋拿來給我,還有那瓶茵芹酒,今晚我要守著堂桑托斯。」

  他妻子歎了口氣,便將一雙瑞士拖鞋和一瓶燒酒給了他,他轉眼間就不見了。

  佛哈、奧爾加斯父子倆、格洛塞斯特爾(他只以一般人的身份出現)、堂阿爾瓦羅·梅西亞、在復活節照樣吃肉的幾個自由派人士和《警鐘報》的幾名編輯,還有講經師的其他不少敵人常去看望堂桑托斯。大家都懷著難以抑制的憤怒,對他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啊,將巴裡納加先生糟蹋成這樣的人真夠卑鄙的,他應該受到公眾的譴責!」他們只說不做,誰也不給他提供點幫助,理由是「怕引起病人猜疑」。不過,也有不少人表示,需要的話,願為他守夜。

  堂龐佩約像是這個家的主人那樣接待來訪。塞萊斯蒂娜也只好允許他這樣做,因為這是她父親的意思。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娘們,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父親!你別在這兒了,你是個多餘的人!你這個沒良心的賤貨!」生命垂危的醉漢在自己的臥室裡大聲地說。

  十一月一過,天氣變得十分寒冷,堂桑托斯的病越來越重了。

  十二月一日,塞萊斯蒂娜依從堂庫斯托蒂奧的囑咐,準備向父親發起最後的進攻,讓他接受臨終聖事。

  早上八時許,堂龐佩約·吉馬蘭呵著雙手來到堂桑托斯家。他剛一進門,就被塞萊斯蒂娜在早已棄之不用的冷冰冰的店堂裡攔住了。她先是懇求,跪在地上邊哭邊打躬作揖……繼而又是命令,又是要挾,又是辱駡,什麼方法都用上了,卻毫無用處。

  「跟您父親說去吧,」吉馬蘭只說這麼一句話作為回答,「我只是按他的囑咐行事。」

  塞萊斯蒂娜無可奈何地又來到父親床前,雙膝跪下,頭埋在薄薄的草墊子上,哭泣著。堂桑托斯還是那幾句話,他的語音低微,但十分威嚴:

  「別假裝正經了,快給我滾開!天上有沒有上帝我不管,反正我討厭你和你們那些信教的,都給我滾開!誰也別進我的店堂,店裡的東西全完了,連一隻聖餐杯也沒有留下。只剩下那盞燈,強盜先生!你這個墮落的女兒,別裝得一本正經的,快給我滾!」

  「父親,父親,您可憐可憐我吧,同意做臨終聖事吧。」

  「他們將我的東西全搶走了,燈也搶走了,你是他們的幫兇。你也得進牢房!」

  「父親大人,請您可憐可憐自己的女兒吧,接受臨終聖事……」

  「不,我不接受,我們還是理智點兒吧。接受聖事管什麼用!做聖禮的那些玩意兒我要是留下,早晚也會在店裡爛掉。講經師嚴禁那些鄉下的神父買我商店裡的東西,他們有什麼辦法呢?他們都怕他啊,這傢伙太不要臉了!」

  堂桑托斯費力地從床上坐起,低著頭,默默地哭泣,嘴裡不時地說道:「那些可憐蟲!」

  塞萊斯蒂娜低聲地哭泣著,走出臥室。

  她父親已失去了理智,無法進行懺悔,除非上帝創造奇跡。

  「他既不會懺悔,也不想這麼做,更不應該這麼做。」堂龐佩約抱著雙臂,露出一副無動於衷的神情。

  聖母受孕節那天清晨,索摩薩醫生說,堂桑托斯天黑以前就會死去。

  病人本來就是昏頭昏腦的,現在連最後的一點理智也喪失了。除非某些印象很深的事他才能記起一點。堂羅布斯蒂亞諾的到來又使他稍稍恢復了一點神志。中午,塞萊斯蒂娜告訴父親,卡拉斯皮克先生要來看望他。這一意想不到的榮譽又突然使病人清醒過來了。卡拉斯皮克對抱著雙臂站在門口的堂龐佩約連招呼也沒有打就走進臥室,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教區牧師。他們站在病人的床頭。教區牧師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說話柔聲柔氣,帶有濃重的地方口音。堂桑托斯過去向卡拉斯皮克借過款,所以,卡拉斯皮克的話他還是聽的。雖說他們已有若干年沒有交往了,但彼此還比較尊重。巴裡納加很有禮貌地以他平常不常使用的文雅言詞拒絕了堂弗朗西斯科·卡拉斯皮克對他提出的好心建議。

  「全都不起作用了……教會使我破了產,變得一無所有,我再也不願跟它打交道了。我相信上帝,相信耶穌,上帝是偉大的,但我不想懺悔,卡拉斯皮克先生。非常遺憾,我辜負了您的好心。再說,我確信,我不會死,我的病能好,只要有酒……您應該相信,我是沒有酒喝才……才死的……」

  堂桑托斯微微抬頭,認出了那個教區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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