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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格洛塞斯特爾將對教區法官的誹謗視為自己的傑作。除了他,就要數堂阿爾瓦羅·梅西亞對此最感興趣了。他已恨死了這個講經師。他認為,這個紅得發紫的人也不正經,他是跟自己爭奪同一獵物的主要對手,而且,他都快到手了,也可能早已到手了。他認為懺悔神父潛移默化腐蝕靈魂的那一套比自己迂回包抄的手法更高明。「我布下了包圍圈,可誰知道他竟從地底下鑽了進去。」斐都斯塔的這個花花公子一想到自己在堂維克多·金塔納爾的擺佈下受了那麼多罪,身上就直冒汗。據他回憶,在和堂維克多短短的幾個月交往中,後者竟給他將卡爾德隆。洛貝、蒂爾索。羅哈斯、莫雷托和阿拉爾孔等作家的劇作全都朗誦過了。是誰讓這位夫人臥床不起,使她從一個和藹可親的多情女人變成一個難以接近的膽小的虔誠的女人呢?是講經師,這是毫無疑問的。正當梅西亞準備向他緊追不捨的女人吐露衷腸,發起進攻時,卻突然發現「庭長夫人生了病,不會客」。他已有半個月沒有見到她了。人們允許他進入客廳,問問她的病情,可就是不讓他走進她的臥室。他每天都去她家看望她,但不讓他和她見面,真氣死人!可講經師呢?他親眼見到教區法官毫無阻攔地進去單獨跟她待在一起。這太不公平了。在安娜歷時幾天的第一次康復期,他還被允許進她房間兩三次,但他從沒有機會和她單獨交談。可是,後來情況就更令人傷心了。安娜第二次生病了,病情很危險,身體越來越不好。當他在客廳裡見到安娜時,發現她骨瘦如柴,臉蒼白得像死人。儘管她還是那麼美,但對他來說,這已沒有什麼意義了。他幹嗎要為這樣的女人奮鬥呢?她只能獻給上帝。她幾乎湯水不進,連胳膊也抬不起來。堂阿爾瓦羅心煩意亂,他估摸著這個女人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康復,才能有性的衝動,而這正是梅西亞先生孜孜以求的目標和願望。看來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在她康復前,他不打算做什麼有用的事情。

  對講經師來說,情況就不是那樣。他正利用這個時機,對她虛弱的頭腦灌輸天國的幻想……

  梅西亞感到,安娜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從來不看他一眼。他對她關心地問寒問暖,她只是三言兩語作了回答,雖然很有禮貌,但是冷冰冰的,毫無熱情。有時他甚至以為這些話都是講經師讓她說的。一天下午,庭長夫人當著自己的丈夫、堂阿爾瓦羅和德·帕斯的面吃飯。她邊吃邊流淚。講經師說,不想吃就不必勉強了,而梅西亞則主張不想吃也儘量多吃一點。

  「請這位教士先生原諒,我認為,吃了身上才有勁,才不會貧血……」

  「我的朋友,」講經師微笑著反駁說,「我想您一定比我更清楚,吃飯也會貧血的,因為吃下去不一定會吸收。」

  「請教士先生原諒,我真巴不得她多吃點肉,吃英國式的肉……」

  血在她身上快點流吧。為了看到血在他想像的那乾癟的血管裡流動,他真想從自己胳膊裡給她輸點血。他願為她貢獻自己的一切!一天,堂阿爾瓦羅真的談到了輸血,他認為,這方面科學已有了長足的進步。

  索摩薩聽了,頭點表示同意:

  「在這方面科學的確取得了很大進步。在輸血方面……」談到醫學,他有些害怕堂阿爾瓦羅。此人多次去過巴黎,從那兒除了帶回軟帽外,還帶回克勞德伯納①和帕斯特②的一套理論,看來他在現代醫學知識方面一定比自己強得多。而他索摩薩呢,從不看書,眾所周知,他沒有時間。

  ①十九世紀法國生理學家。

  ②十九世紀法國化學家。

  庭長夫人的病慢慢地好了,臉上有了血色,身體也變得豐滿了……但她還是那樣冷漠,沉默寡言。堂維克多和堂阿爾瓦羅還是那樣親密無間,他們在一起喝啤酒……但安娜從不在場。如果堂阿爾瓦羅跟他打聽安娜的情況,他要麼裝聾作啞,要麼有意改變話題;如果堂阿爾瓦羅再次問起她,金塔納爾便歎口氣,聳聳肩,說道:

  「隨她去吧,她在祈禱呢。」

  「在祈禱?做這麼多祈禱會累死她的……」

  「不會的,她不在祈禱……她在默禱……誰知道呢?反正這是她的事兒,隨她去吧。」

  他又歎了口氣。是的,他確實不想管她的事。但堂阿爾瓦羅梳理了一下細軟的金髮,暗暗地罵自己混蛋。他自言自語地說:

  「我現在什麼也不怕了。那天晚上我在黑暗中遇到她時,應該對她採取行動的……」

  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他已無法挽回自己的過失。一天,他向安娜伸出手,她居然急中生智,找個藉口,將手縮回去,拒絕和他握手,從此,他再也沒有碰到過她柔軟的手指。後來,他連她這個人也見不到……

  這種事情竟然發生在他梅西亞的身上,大荒唐了!讓比西塔辛、奧布杜利婭和隆薩爾知道了,會怎麼說呢?讓大夥兒知道了,會怎麼說呢?

  他們一定會說,他被神父擊敗了。那他就得跟神父決鬥,不過,這是另一回事了。堂阿爾瓦羅一想到身穿禮服的講經師前來和他進行決鬥,便全身打起哆嗦。他回憶起那次當著安娜的面與講經師比力氣輸給他的情景。一想到教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他就有了勇氣;一想到堂費爾明的拳頭,勇氣就消失了。看來,只有跟佛哈、格洛塞斯特爾和教會裡這個暴君的所有的敵人聯合起來,才能戰勝他。

  堤岸已成了神父和法官們散步的地方,因為一般民眾已到林陰大道上散步去了。下午散步時,堂阿爾瓦羅常常遇見講經師。他們總是客客氣氣地互相問好,但堂阿爾瓦羅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臉有愧色,因為他覺得在場的人都在瞧著他們倆,並進行比較,結論是神父是勝者,他更強壯,更神氣,更有能耐。堂費爾明和平時一樣,謙恭中帶點傲慢,禮節多於基督徒的仁慈,他臉帶微笑,身材勻稱,走起路來,步履穩健,寬大的法袍發出有節奏的瑟瑟聲;他沉著冷靜,對流言蜚語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教士會的三個最英俊的年輕人常常在堤岸相遇:一個是唱詩班的領班,高大魁梧;另一個是部長的親戚,身材修長,面目清秀;第三個就是堂費爾明。他的舉止最瀟灑,但個頭略微矮了一點兒。這三人都穿著寬大的閃閃發光的優質黑呢法袍,就像三根掛著黑慢的堅固圓柱。儘管他們像戴孝一樣身穿黑衣,神情凝重,但堂阿爾瓦羅卻在他們身上看到某種對斐都斯塔女人的誘惑力。在他們身上也體現了教會的威望,體現了風度、才智、健康和力量……堂阿爾瓦羅將他們想像成三個漂亮的修女,想像成三個風姿綽約,又有才華又有風度的少女,她們漫步於堤岸……他肯定,男人們的眼睛一定會盯住她們不放。反之,他們是男的,女人的眼睛也會盯著他們。俱樂部主任確實認為自己從散步的夫人小姐們對那三個像大衛雕像一樣英俊的年輕教士的問候中,看出她們蕩漾的春心。

  堂阿爾瓦羅越來越迷信懺悔的作用,越來越相信懺悔神父對向他講述自己罪過的女人產生的影響。瞧著從自己身邊走過的那些女子,有的衣著奢華,有的身穿喪服或法衣,但個個都按自己的方式打扮得討人喜歡。梅西亞想像著女人與女人之間、教士和女人之間那種複雜的關係。

  總之,堂阿爾瓦羅又嫉妒又惱火。他那種只適合偷雞摸狗的「唯物主義」似乎變得更加激進了。他認為,除了物質和力量,不存在別的任何東西。要不是自己是進步政黨的黨魁,他也許早就成為宗教的敵人了。他竟然向俱樂部委員會提出建議,往後再也不要在陽臺上張燈結綵,搞任何帶有宗教色彩的慶祝活動了。隆薩爾對此持異議,但俱樂部主任通過表決,強行通過了自己的提議。堂龐佩約·吉馬蘭終於取得了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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