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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總之,我的先生……」

  「如果我有了權……」

  「那我就脫離俱樂部。」

  「好吧,隨您的便。」

  隆薩爾沒有說明教皇為什麼會一貫正確,但堂龐佩約卻脫離了俱樂部。

  堂龐佩約空閒的時間不少,不去俱樂部,他就失去了消閒的地方,整日像個冤魂一樣在幾家咖啡店裡遊蕩。幾年後,他在和平咖啡店遇到了堂桑托斯·巴裡納加。講經師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每晚都上那兒喝酒,借酒澆愁,了此殘生。

  堂龐佩約和堂桑托斯相識後,很快成了莫逆之交。堂桑托斯原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而且,仰仗教會過日子,因為他做祭壇用品生意。「紅十字商店」赤裸裸的壟斷行為使他破產後,他的宗教信仰開始動搖,教堂也不常去了。像其他許多人一樣,他對教士的品德產生懷疑,同時,開始酗酒。

  吉馬蘭不費吹灰之力就使堂桑托斯成為無神論者。隨著時光的消逝,隨著一杯杯酒下肚,不信神的思想越來越強烈,最後,他竟認為耶穌基督只是一個星座,這種胡說八道是堂龐佩約在一本舊書裡看來的,這本書是他在市場上買來的。吉馬蘭不信神出於哲學家的冷靜思考,巴裡納加不信神則是出於對教士的仇恨,他懷有叛教者的報復情緒。

  堂桑托斯發現在否定宗教的道路上走得過遠時,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便站起來舉杯,一本正經地說:

  「歸根到底,我犯錯誤,褻瀆神靈……這一切都怪那個無賴,那個偷聖蠟的混蛋……該死的堂費爾明!」

  和平咖啡店又大又冷。發黃的瓦斯燈暗淡無光,裡面煙霧騰騰。店堂裡已沒有別的顧客,只有堂桑托斯和卡馬蘭還在裡面說話。身穿黑制服系白圍兜的店夥計在牆角打盹。一隻灰貓在櫃檯和堂桑托斯的餐桌間躥來躥去,對他凝視了一陣,認定他在胡言亂語,便打著呵欠,轉身走了。

  吉馬蘭滿意地看到這個情緒激昂的朋友在不信教的道路上取得的進步,但他還沒有成為無神論者。無神論在哲學上已達到完美的程度,這個過去經營過聖杯、聖餐具的商人恐怕不易到達這樣的境地。在他身上拔去宗教的根子,堂龐佩約已深感滿意。他不喜歡自己的朋友成天飲酒,但沒有酒,堂桑托斯就提不起精神說話,看來酒還得讓他喝。

  晚上十時半他們倆走出咖啡店。堂龐佩約挽著堂桑托斯的胳膊,一直送他到離咖啡店很遠的地方,因為不這樣他就會回到咖啡店。走到一條街的拐彎處,他們握著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分手。吉馬蘭得意洋洋地朝自己寧靜的家裡走去,他心愛的妻子和四個熱愛他的女兒在家裡等著他。

  堂桑托斯已喝得酩酊大醉,頭暈眼花,兩腿打顫。他怕讓人看出自己喝醉了,便竭力裝做沒事的樣子,大模大樣朝前走去,但結果還是像病夫一樣跌跌撞撞,每走一步,都得費很大的勁兒,肩上的腦袋左右搖晃……他喉嚨裡發出斑鳩叫似的咕嚕聲,好像還在抱怨什麼,顯然是在發洩深深地刻印在腦海裡的怨恨。他對著牆壁和路燈的陰影傾訴自己如何破產,那條街道上每塊石頭都知道講經師的那段醜惡的發家史。

  如果說巴裡納加受了堂龐佩約的影響背叛了宗教的話,那麼,吉馬蘭對講經師和唐娜·保拉的憎恨則和桑托斯有關。「用那種方法做生意也太丟人了!」這兩個老人成了毀壞教區法官名聲的先鋒。夜晚,堂桑托斯常常吵得鄰居不得安寧,他拳打腳踢,或用棍子敲打紅十字商店的大門,巡夜人來勸阻也不停歇。商店的主人告到市政府,事態越鬧越大,講經師的仇人乘機煽風點火,四處叫嚷:「怎麼回事呀,把堂桑托斯搞得傾家蕩產後,難道還想將他抓起來?當局還想對他進行鎮壓嗎?」

  在教士會裡,副主教格洛塞斯特爾常常湊到教士們的耳邊說:「這樣吵吵鬧鬧的,敗壞了我們大家,尤其是教會和教堂的名聲。」受俸牧師堂庫斯托蒂奧支持莫烏雷洛先生的看法。

  「如果那是事實,那真不像話!」副主教說。

  與此同時,又出現了另一種說法。

  不管有沒有根據,反正流言蜚語和某些表像有一定的聯繫。有人說,講經師想勾引庭長夫人,而且此事正在進行。

  「這不可能!」唱經班領班大聲地說,「她都快成女聖徒了。她上次病後,她的行為堪稱楷模!如果她過去和許多女子一樣,是個品德高尚的夫人,那麼,現在她已成為完美無缺的基督徒了。她比過去瘦了點,臉色蒼白了一些,但更美了……我是說,她是個聖女……對,是個聖女。」

  「先生,我需要事實。是不是聖女不是主要的,人們只信事實。」

  於是,格洛塞斯特爾列舉了許多事實:安娜·奧索雷斯常去懺悔;講經師去安娜家拜訪時,待的時間很長;庭長夫人常去唐娜·佩德羅尼拉家等。

  「什麼?登門拜訪能說明什麼問題?難道唐娜·佩德羅尼拉會從中撮合嗎?」

  「先生,我既信又不信……我只是列舉一些事實,我說的這些大夥兒都在說。流言蜚語越來越多。」

  這是事實,但這種流言蜚語正是格洛塞斯特爾、堂庫斯托蒂奧和教士會的其他一些先生以及宗教法庭的某些職員散佈的,佛哈和堂阿爾瓦羅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們指責教區法官買賣聖職。在俱樂部,人們都在談論這件事。大夥兒都說自己親眼見到堂桑托斯腳踢紅十字商店的門,還大叫大嚷地向講經師挑戰,要進行決鬥。關於這個問題,有兩種不同看法:一部分人主張當局出來於預,另一部分人認為巴裡納加有權利這樣做。

  「塌鼻樑」東奔西走,四處打聽。他每天要去講經師家兩三次,向講經師和唐娜·保拉報告人們在議論些什麼。唐娜·保拉給他豐厚的報酬。

  唐娜·保拉老是有些提心吊膽,不過,她沒有喪失信心。她認為自己能幫助兒子脫離險境。她覺得自己首先應去拜訪主教,免得讓流言蜚語傳入主教大人的耳中。唐娜·保拉在主教府待了整整一天。當年代替她的主教家的女管家烏蘇拉奉命往後不讓閒人進入主教房間。主教府的人向來對唐娜·保拉言聽計從,這次自然也不敢違背她的意願。講經師雖沒有像他母親那樣做,但也提高了警覺性,保護自己的本能促使他支持唐娜·保拉的做法。

  唐娜·保拉和堂費爾明言談不多,但他們心照不宣,都在採取保護自己的措施。母親有些不太高興,她認為兒子沒有對自己說真心話,在毀了她。在她眼裡,庭長夫人唐娜·安娜·奧索雷斯已成了她兒子的「情婦」,當然,這話她從來沒有說出來。她認為,這是個缺口,船就從這兒漏水。她還認為,人們為什麼在紅十字商店和堂桑托斯問題上大做文章呢,原因就在於另一筆「買賣』咄了偏差,而這筆買賣和女人有關。她是這樣認為的。她覺得紅十字商店的問題已是過去的事兒,這個問題早已老掉了牙,誰也不會去注意了。可是,由於出現了新的問題,出現了和那個虛偽、狡詐的騷女人有關的醜聞,促使大家舊事重提,將陳年老賬又翻了出來。「如果讓福爾圖納多知道了這些事兒,那我們就完蛋了。」她要紅十字商店店主對醉漢堂桑托斯每晚的砸門聲充耳不聞,也不要再去請求當局出來干預。她還買通巡夜人,叫他對此事不要大肆張揚。但這一切均無濟於事。每到夜裡,左鄰右舍都在等著看熱鬧,一有動靜,便會都出來觀看。

  唐娜·保拉開始派人監視兒子的行蹤。

  「塌鼻樑」見庭長夫人和講經師傍晚時雙雙進入唐娜·佩德羅尼拉的家裡,立即報告唐娜·保拉。堂庫斯托蒂奧也見到了,立即告訴格洛塞斯特爾。隨即這個消息傳遍了全城。

  這時,和平咖啡店有不少人正在聽堂龐佩約和堂桑托斯大罵宗教,詛咒被吉馬蘭先生稱為代理主教的德·帕斯。在普通民眾中已有堂桑托斯如何破產和講經師在銀行裡有數百萬存款的傳聞。為此,「老廠」的一些工人說要將教士們統統絞死,以便割去毒瘤,但工人中的一些卡洛斯分子不同意,因為這些人中間有講經師的朋友。如果人們尊敬他是因為他是神父,那麼,他們害怕他,是因為他是財主……不過,一般民眾不談他和女人的關係。九月革命時期曾有人議論過堂費爾明的風流韻事,隨後,人們便將此事遺忘了。當年鼓吹革命的那些工人有的死,有的老,有的離開,也有些人已「看破紅塵」。年輕一代雖討厭教士,但他們更喜歡酒館和俱樂部。人們談起社會革命時,就說神父跟資產階級一樣壞。宗教狂熱不好,資本主義更壞。在工人區裡已沒有積極反對教士的人。那兒的人對講經師主要是蔑視,不是憎恨。然而,堂桑托斯那麼一鬧,加上宗教法庭上的某些人的專橫行為,又聽說講經師在銀行裡有股票,這又燃起了民眾的怒火。這次甚至有人說要絞死講經師和其他的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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