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在美國搞政治的人確實都是不可救藥的傢伙,可在西班牙,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像您這樣的人應該平步青雲……」

  但堂阿爾瓦羅歎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庭長夫人……其實,他原本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政治家,去馬德裡那是以後的事。眼下,他留在斐都斯塔當議員,將來等這位「部長夫人」心軟下來,他就要飛走了……他一定要飛上天去,絕對不會栽跟鬥。這是他的打算。他原來以為只要幾個星期或幾個月就能征服安娜,但他遇到了她的抵抗。他當然不能很快去馬德裡了。不征服這個女人,他是不能去京城的,而她又好像是不可戰勝的。

  說起來也有些難為情,從萬聖節那天夜裡起,梅西亞承認這件事一無進展。八天時間過去了,他卻幾乎沒有獲得與安娜單獨交談的機會。即使偶爾得到這樣的機會,那天下午那激動人心的場面也不會重現了。

  這些天比西塔辛急瘋了。她丈夫德奎爾沃先生和孩子們吃的是沒煮爛的鷹嘴豆,洗臉沒有毛巾,因為她出門帶走了鑰匙,而且老是不回家。庭長夫人太可恨了,她死不讓步,像頑石一樣固執不化,要和那個不可抗拒的男人抵抗到底,她怎麼能回家呢?銀行小職員撫摸著粘在一起的鬍鬚,尖聲尖氣地對吵著要喝湯的幾個孩子說:

  「安靜點,孩子們!不等媽媽回來就吃飯,她會生氣的。」

  湯冷了,比西塔辛才回到家裡。她喘著氣,心不在焉,心情不佳。她是從貝加亞納家回來的。她終於讓安娜和阿爾瓦羅單獨談了一會兒,那也是個偶然的機會……當然,是她一手促成的。可這次談話結果並不理想。他出來時,她想跟他說句笑話,他卻咬著嘴唇,對她說:「讓我安靜一會兒吧!」這表明事情沒有進展。想到自己當年很快就範了,而安娜卻頑強地抵抗,心裡就感到羞愧……她又生氣,又嫉妒,又害臊,臉熱辣辣的。她似乎隱隱地感到自己擔當的這個角色太卑鄙了,但她是不會傾聽內心發出的這個呼聲的。她的低級趣味似乎越來越濃烈,她想品嘗一下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的欲望勝過了她對所有甜食的愛好。總之,她自己當年並沒有進行抵抗,現在她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將她的女友推到自己過去情人的懷裡。這麼一來,比西塔辛的家就不像個家了,地板、家具和廚房都很肮髒,不像過去那樣光潔了。一天,她丈夫在櫃子裡找不到襯衣,就將妻子的假領套在脖子上,穿著海軍衫上班去了。

  然而,她這番努力毫無結果。無論是比西塔辛,還是巴科,或是騎馬在廣場上溜達的梅西亞,都沒能讓庭長夫人就範。難道這座「堡壘」真的無動於衷嗎?不是這麼回事,他們三人認為,安娜已情有所鐘。這更使他們惱火,尤其是比西塔辛。堂阿爾瓦羅不想跟銀行職員的妻子談這件倒黴事,儘管她一再催促他。他隻眼巴科發洩一下怨氣,而且,次數不多。其實,安娜是怕這件事其中有陰謀,所以,一直存有戒心。她偶爾也去貝加亞納家,儘管金塔納爾對此表示反對:

  「那些先生會怎麼說呢,安尼塔?侯爵夫婦又會怎麼說呢?」

  如果說堂阿爾瓦羅已失去了信心,那麼,講經師也並不感到滿意。他覺得勝利的日子還遙遙無期。安娜的懶散給他增添了不少沒有估計到的障礙。另外,他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傷害。一次,他試圖通過實例,也為了表示信任,跟她談起自己的身世,希望引起她的注意,誰知她居然無動於衷,一味想著自己的痛苦。更使他不高興的是這位平時大談偉大的自我犧牲,為別人的幸福願意犧牲自己利益的夫人,竟然不肯改變生活習慣,不願頂風冒雨,腳踩污泥,走出家門;她也不肯早起,說自己身體不好,神經過於緊張。「起得太早會傷害身體,潮濕會像損害電機一樣損害我的健康。」這是對宗教的褻瀆,也是對他堂費爾明的蔑視。從另一角度看,也是在講經師的心裡潑了一盆冷水。

  一天下午,德·帕斯沒好氣地走進懺悔室,侍僧塞萊多尼奧見他狠狠地關上了百葉窗。堂費爾明從塔樓上下來,那兒是他用望遠鏡觀察斐都斯塔每個角落的地方。他見到庭長夫人一邊在花園漫步,一邊讀書。他估計那准是自己送給她的那本《聖胡安娜·弗朗西斯卡傳》。見她沒有看上五分鐘,便滿不在乎地將書丟在一條石凳上。

  「啊,這不行!」教士在塔樓上大聲說,但他隨即又壓住滿腔怒火,仿佛安娜會聽到他的抱怨。接著,花園裡又進來兩個男人:梅西亞和金塔納爾。梅西業緊緊握住了安娜的手,她沒有立刻將手抽回去。就算是為了有意做給他看,他們也不能這麼幹!堂維克多走了,花園裡只剩下那個情場上的老手和庭長夫人,他們慢慢隱沒在小徑拐彎處的幾棵大樹下。這時,講經師真想從塔樓上往下跳。如果他肯定自己能飛,一定會這麼幹的。不久,堂維克多又出現了。這個傻裡傻氣的維克多把帽子壓得很低,沒穿大衣,只穿一件淺色的獵裝。跟他一起進來的是堂托馬斯·克雷斯波,就是那個戴口罩的人。他們倆去找庭長夫人和梅西亞,結果,四人又出現在教士的望遠鏡裡,教士白嫩的手在顫抖。堂維克多抬頭伸手指一指天上的雲彩,又跺了跺腳。安娜不見了,她走進屋裡,將那本傳記丟在石凳上了。兩分鐘後,她戴著帽子,裹著大披巾又出來了。弗裡西利斯用鑰匙打開花園的門,四人走出花園。他們上野外去了。

  堂費爾明將自己關在懺悔室時,覺得他像是中了圈套的罪犯。

  那天下午,前來懺悔的女弟子發現講經師注意力很不集中,心情也很煩躁。她們覺得他在凳子上轉來轉去,壓得木凳發出吱吱的聲音。他命令懺悔人進行的自我懲罰與罰孽不相稱,顯得過重。

  他真希望這時庭長夫人會在懺悔室裡出現。也許出於偶然,也許她臨時想起要來,不管什麼原因,只要她來了就好,這是他的願望和需要,但她沒有來。說實在的,上次他們也沒有約定讓她這個時候來。離下次懺悔還有八天時間呢。為什麼要讓她來?因為他需要她來,他想跟她談談,告訴她,那樣做不對;他講經師可不是一隻隨意讓人扔在牆邊的口袋;信仰不是兒戲,宗教書籍不能滿不在乎地扔在石凳上;不能無緣無故地跟那個墮落的唯物主義者消失在弗裡西利斯的那幾棵大樹下。但是,安娜沒有來,沒有來懺悔室。天知道他們這時在哪兒呢。他們到野外去了,這准是堂維克多的主意。剛才維克多抬頭伸手指一指天空,意思是他保證天不會下雨。的確,那天下午是個晴天,肯定不會下雨。可這又怎麼樣呢?難道憑這點她就有充足的理由和他的死對頭去野外?那人是他的情敵嗎?堂費爾明對此產生了懷疑。庭長夫人從來沒有對他講起過自己究竟受到誰的誘惑,她總是泛泛而談,籠統地講到自己夢裡出現淫亂的情景,但沒有講過她愛哪個男人。安娜是從不撒謊的,至少在神聖的懺悔室裡她不會這麼做的。那麼,她究竟夢見了誰呢?講經師回想起他曾經作過的那個回味無窮的假設……可現在又從百葉窗的格子裡跳出來另一個相反的假想:「我們假定她夢中見到了……那個紳士。」他毫不掩飾,怒氣衝衝地離開了懺悔室。他在唱經處後面碰見堂庫斯托蒂奧,沒有回答對方的問候就走進聖器室。他對「公鴿」以解雇相威脅,因為貓又弄髒了衣櫃。接著,他又去主教府,對主教狠狠地訓斥了一通,語氣尖酸刻薄,毫不留情。教區法官經常訓斥他。老好人福爾圖納多手頭相當拮据,裁縫替他的親屬做了幾件新的法衣,他都付不起工錢。裁縫便出了個絕招,他拿來一張破紙,上面用大號字體寫了幾句要賬的話。裁縫雖稱他為尊敬的大人,但欠款照要不誤。此時主教手裡就拿著這張破紙。

  福爾圖納多顫抖著請求講經師借一筆錢給他。堂費爾明先讓主教央告一番,又對他數落一頓,才答應借錢給他。這個可憐的牧師穿得真像個牧人①了。

  ①在西班牙文裡「牧師」和「牧人」是同一個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