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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金塔納爾身穿獵裝,疲憊不堪地走在他後面。弗裡西利斯常常譏笑他這身衣服,他本人則在山上城裡總穿那身衣服,穿一雙底子結實的白鞋。坐上火車三等車廂,和性格開朗、臉色紅潤的鄉下人坐在一起,金塔納爾一個勁兒地打盹兒,腦袋常常撞在硬硬的木板上。弗裡西利斯有時分發香煙,有時接過別人給他的粗大的雪茄煙。他比在斐都斯塔時健談,和鄉下人有說有笑,性格非常活潑。他們談今年的莊稼和往年的風雨。如果出現爭論,他就板起面孔不理他們,開始一心一意地欣賞他非常熟悉的大自然的風光。

  安娜非常羡慕丈夫離開斐都斯塔,遠離那些讓雨水弄髒了的暗紅色的屋頂,有福氣冒雨去山上,去沼澤地。

  唉,她是在尋找一條保證能通向美德的道路,以拯救自己的靈魂。不過,她要是能在更好的環境裡向神父們敞開自己的心扉,那該多好!思西馬達是個陰鬱沉悶的地方,石牆像泡在水裡一樣潮濕,板壁遭蟲蛀,街道狹窄,雜草叢生,屋簷上不斷滴著雨水,發出永無休止的單調的聲音。住在這樣一個地方,還要人們讚揚造物主的創造力,實在太困難了。

  庭長夫人不明白比西塔辛為什麼總像平常一樣樂呵呵地走東家串西家,不顧下雨,不怕泥濘……她甚至沒有想到在下雨,也沒有想到天已不是一塊藍色的披風,已成了一塊裹屍布。在比西塔辛看來,天氣好壞無關緊要。她才不去想它呢,那只是她串門時寒暄的內容。

  銀行職員的妻子像雪中的小鳥一樣露出小腿,踩著石頭一跳一跳的,避開水坑。她穿一雙還過得去的鞋子,裙子已不怎麼乾淨。雨天也沒有讓奧布杜利婭留在家裡,沒有捆住她的手腳。她也那樣高高興興地冒著大雨,一家一家地串門。雨水濺到她的脖子裡,她就哈哈大笑。她像白鼬一般靈巧地躲閃著路上的爛泥,那條讓唯靈論的考古學家貝爾穆德斯動情的荷蘭產薄紗裙子上織的各種圖案依然保持著潔淨。

  安娜懷著痛苦、近乎嫉妒的心情發現斐都斯塔人一般不用費多大的勁就能忍受那種像在海底一樣的生活,大部分秋天、絕大部分冬天和整個春天都是這樣的日子。他們各顯神通,自己找個合適的地方,日子過得跟冒雨跑到山上去的弗裡西利斯一樣快活。

  雨下得大了,貝加亞納侯爵夫人就起來得晚一些。她的臥榻有防寒設備,睡在被窩裡讀極地遊記、獵熊的故事和以俄羅斯或德國北部為背景的小說,其樂無窮。她自己暖烘烘地躺著,而小說的主人公卻冒著嚴寒長途跋涉。這種對比使唐娜·魯菲納無比欣慰。聽到窗外雨打玻璃的聲音,她心裡不由得對在冰雪中迷失方向的孩子產生憐憫……這一切對熱心腸的侯爵夫人來說,是莫大的歡樂!

  「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她對歪著腦袋、聽她說話,嘴巴笑得快咧到耳根的堂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說,「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就是說,我不輕易動感情。不過,有些事情我在書上讀到後,也會產生同情,甚至還會落淚……不過,我並不以此為榮。」

  「夫人,這就是聖特雷莎說的慈祥的眼淚。」考古學家歎了一口氣說。

  侯爵在幹貓兒在一月份常幹的那種事情。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在斐都斯塔消失了。他說自己去作選舉的準備工作,但是他的好朋友在酒足飯飽後或在懺悔時,聽他道出了隱秘:對他來說,寒冷是最好的春藥。「就是吃海鮮也沒有雨雪那樣的效果。」他的風流事全在鄉下幹的,貝加亞納常常冒著雨雪,不怕泥濘,乘他的旅行馬車奔走於各個村莊。對種種越軌行為總是給予寬恕的堂卡耶塔諾·裡帕米蘭幽默地說,這就是侯爵作的選舉準備工作,他是為自己遙遠的未來撈取選票。

  侯爵夫人的聚談會每逢雨天就生氣勃勃。那些享有令人羡慕的特殊待遇的人,能夠進入那間暖烘烘的清香宜人的客廳,這還得感謝雨水給他們提供了藉口。這樣的雨天,不去聊天,又能幹些什麼呢?壁爐裡燃燒著侯爵領地內的百年老樹。橡樹燒成木炭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人們邊烤火,邊聊天,談話的內容卻出於特裡封·卡門納斯所料,他們沒有像別的爵爺家裡那樣講古代的神話,而在議論世事,製造流言蜚語,還毫不隱諱地談男女私情方面的事。貝爾穆德斯說:「這就是我們這個缺乏理想、毫無詩意的時代的特徵。」那間客廳不大,裡面又擺了不少家具,客人們緊緊地挨在一起,動一動就會碰著別人的身軀。這樣一來,他們倒不去注意外面的傾盆大雨了。

  斐都斯塔還有不少二流的聚談會。綿綿陰雨使人們更加亢奮,每個人就去常去的地方,喧鬧聲此起彼伏。每週一次光顧比西塔辛家的人,一進門就是一陣寒暄,熱鬧異常。打著雨傘參加聚談會的人一邊走,一邊說說笑笑……他們已忘記天在下雨,一心只想著摸彩、猜謎等娛樂活動。

  至於《禦旗報》提到的那些「斐都斯塔虔誠的信徒」則在陰雨天裡搞九日祭。天氣不好,全城的人都成了虔誠的信徒,就連在復活節裡還跑到飯店去吃肉的那些放蕩不羈的人也上了教堂。當然,他們到那兒是去對說教的人進行評頭論足,或去看女人的。斐都斯塔狂熱的宗教活動從不大有人參加的晚禱九日祭和有許多人參加的聖心會九日祭開始,一直到名氣最大的多羅萊斯九日祭和鮮花盛開的五月舉行的美愛聖母九日祭才告終結。除了各種名目的九日祭外,信徒們在復活節、四旬齋和每星期五由法院出資舉行的佈道會上,都有機會讚揚上帝和聖徒。

  下雨大大延緩了堂費爾明為他親愛的女友制訂的有關淨化靈魂計劃的實施。安娜厭惡泥濘和潮濕。街道又潮又冷又肮髒,所以,她幾乎足不出戶。十一月底以前,她又懺悔了兩次,但她還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是去後娜·佩德羅尼拉的家,講經師也不敢向她重提這方面的約會。唐娜·佩德羅尼拉已從眼下常去拜訪她的敬愛的德·帕斯先生那兒獲悉,唐娜·安娜想在她領導和資助的聖事和她經營的多項慈善事業上給她幫忙。

  「那位美貌絕倫的天使什麼時候來?」佩德羅尼拉在這兒使用了形容詞的最高級。

  替唐娜·佩德羅尼拉募捐的那些女教徒懷著神秘的焦急心情和不懷好意的好奇心盼著庭長夫人的到來,因為年輕美貌的安娜會給她們以耶穌的名義拯救世人的事業帶來良好的聲譽。

  然而,不知為什麼,一想到去佩德羅尼拉的家,安娜就感到厭惡,她認為最好還是去教堂見講經師。在那兒她能獲得必要的宗教熱情,說出自己醜惡的思想和危險的欲念。講經師有些急了,庭長夫人不想爬坡,仍然堅持她的泛神論。她認為,看戲後產生的同情心就是虔誠的表現;她還毫不隱諱地宣稱,看了宗教讀物後,反會出現異端邪念,或者至少不利於樹立堅定的信仰,而樹立堅定的信仰正是講經師為邁出堅實的一步作的必要準備。有時她看了宗教書籍,又會感到憂鬱、頭腦昏昏然;或者變得木訥,像個呆子。說到祈禱,安娜認為背誦祈禱詞沒有什麼用處,反叫人心煩、生氣。為了記住祈禱詞,有時她反復念誦上百次,不僅不能激起宗教感情,心裡反而感到厭倦。

  「不對,不是這麼回事,這樣進行祈禱就太糟糕了。」講經師說,「怎樣背誦祈禱詞,以後再說吧。現階段您有這樣的虔誠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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