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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萬聖節①那天的傍晚,天剛黑,庭長夫人正在花園裡弗裡西利斯栽種的桉樹下漫步,佩德拉對她說,講經師先生來訪。安娜對講經師的到來感到吃驚。

  ①十一月二日。

  「將客廳的燈點上,將他先請到這兒來……」

  講經師穿過走廊,來到花園。安娜坐在涼棚下等他。「下午天氣很好,像是九月的天氣,可好景不會長,不久斐都斯塔就會陰雨綿綿……」這是他們倆見面時的開場白。

  當講經師有些冒失地問起她的頭痛病時,安娜有些慌了。

  她都忘了自己撒的謊!她只好對他說,自己雖能出來散步,但頭還是有些疼。而講經師卻證實了自己的猜疑,他這個女友欺騙了他。

  教士臉色有些蒼白,聲音略微顫抖,他坐在搖椅上,老是來回晃動。

  他們繼續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安娜心慌意亂地等著堂費爾明對她挑明這次不同尋常的來訪的目的。

  講經師其實也不敢對她明說他為什麼要來看她。他只是因心情不好,一時心血來潮,就來了。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不能對這位夫人明說的。

  綽號叫「塌鼻樑」的那個教士是為唐娜·保拉效勞的「包打聽」。此人愛看戲,常常穿便服去劇場。早在神學院念書時,他就幹這種勾當了。當時神學院院長吩咐他去頂層樓座,看看有沒有學生去看戲。這次「塌鼻樑」是自己去的。前一天夜裡他去劇場了,還見到了庭長夫人。第二天上午唐娜·保拉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並在吃午飯時,巧妙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兒子。

  「我不信這位夫人昨晚會上劇院。」

  「可有人見到她了,我是聽此人說的。」

  講經師的自尊心受到傷害,女友的過錯使他處於窘境。一般地說,在四旬齋和萬聖節這樣的日子是禁止娛樂的,斐都斯塔的善男信女和宗教界習慣上將看戲也包括在娛樂活動之內。在劇院裡擁有包廂的太太們昨夜都沒有去看戲,也不許任何人進入她們的包廂。帕艾斯的女兒沒有去,唐娜·佩德羅尼拉自己從不看戲,但替四個侄女租了包廂,那天也沒有讓她們去戲院。

  安娜是跟講經師懺悔的虔誠信徒,平時不愛看戲,這次偏偏在禁止看戲的那個晚上不顧禁忌地去劇場看戲……

  講經師很不高興地離開了家。

  對他來說,安娜去不去看戲並不重要,他認為她總有一天會改變這種習慣的。可是,人們會議論紛紛,堂庫斯托蒂奧、副主教和其他跟他作對的人一定會譏笑他,說他講經師對跟他懺悔的教徒沒有影響力……他就怕出這個醜。這也怪他自己,因為他拖拖拉拉,沒有給安娜上緊宗教信仰這根弦。

  他來到聖器室,見大祭司裡帕米蘭和副主教莫烏雷洛先生在爭論什麼。大祭司手舞足蹈,像在擊劍;副主教比較平靜,他笑著說,庭長夫人在萬聖節的晚上去看戲,就算不上虔誠的信徒。

  裡帕米蘭大聲地說:

  「我的先生,社會義務高於一切嘛。」

  教長生氣了,他說:

  「哦,不能這樣說,大祭司先生,應該是宗教義務……是宗教義務……這樣才對。」

  他顫抖著從珍珠母鼻煙盒內取出一點碎煙絲聞了聞。他總是用這種方式結束支離破碎的話語。

  「社會義務也確實值得尊重,」作為部長親戚的那個教士說。他覺得這種說法有些王權高於一切的味道,但他是王國最高公證人的表親,自然表示贊同。

  「社會義務嘛,」格洛塞斯特爾平心靜氣地反駁說,他話說得圓滑,有板有眼,一字一頓,「請原諒,社會義務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但仁慈的上帝認為,社會義務應和宗教義務相一致。」

  「荒唐!」裡帕米蘭暴跳如雷。

  「荒唐!」教長一巴掌合上了鼻煙盒。

  「荒唐!」主張王權高於一切的那個教士說。

  「諸位先生,這兩種義務不應該相互抵觸。社會義務既然是全社會的義務,就不應該和宗教義務唱對臺戲。尊敬的塔帕雷利就是這樣說的……」

  「塔帕什麼?」教長問,「別跟我提那些德國人了……這個莫烏雷洛總喜歡引用亂七八糟的說法……」

  「先生們,我們離題了,」裡帕米蘭大聲嚷道,「我們的問題是……」

  「沒有離題嘛,」格洛塞斯特爾說。他不願當著堂費爾明的面說庭長夫人缺乏虔誠的信仰。

  剛才他很巧妙地將爭論引人哲學範疇,隨後又回到了神學領域。這麼一來,就像往火上潑了水。道貌岸然的宗教權貴對神學一向懷有敬意,他們向來不議論「上天的事」。

  走進聖器室聽到那些話後,堂費爾明就知道他們是在議論安娜上劇院的事兒。看來全斐都斯塔的人都已知道了。他本來就不高興,這會兒就更心煩了。這麼一來他的威望會大受影響……然而,這位夫人還不願和他見面,真冷酷無情。他原本想告訴她,不要上午去懺悔,讓她改在下午,免得引起女教徒們的注意……「您得夾在她們中間進行懺悔,另外,您可能不知道哪幾天我不去懺悔室,所以我會通知您的……這樣,我們可以多談一會兒。」那天下午,他就想將這個意思告訴她,但她卻說自己頭痛。在帕艾斯家,也有人談起看戲的事兒。「有幾位答應不去的夫人也去了,連從不上劇院的安娜·奧索雷斯也去了。」

  講經師怒氣衝衝地離開帕艾斯家。奧維多雖有所收斂,但她的譏笑仍使他受不了。

  他不假思索逕自來到新廣場,隨後,就敲響了庭長夫人家的門。

  他沒有必要說明自己的來意。

  見安娜對自己撒了謊,堂費爾明不禁火冒三丈。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控制住自己,仍臉帶微笑。

  他有什麼權利去支配她?沒有。如果她真的起來反抗,他有辦法制服她嗎?他能拿宗教去嚇唬她?絕對不行。在這位夫人看來,宗教從來不是恐怖的東西。用利害關係說服她,拿感情感化她?他現在還不能自詡已經從精神上說服她了,也不能說她從感情上已與自己貼近。

  看來只有耍點外交手腕了。「先恭後倔」是他的信條,這和福音書上的教誨毫不相干。

  眼看無關緊要的閒話說個沒完沒了,而講經師又不想沒有做任何事就匆匆離去。為了結束毫無意義的談話,他只好保持沉默,臉帶憂傷地望著佈滿繁星的天空。她坐在涼棚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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