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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堂阿爾瓦羅還沒有來得及說幾句漂亮的開場白,安娜就像瀑布一樣把戲劇大師索裡亞那高雅、清新、色彩斑斕的詩全灑到這美男子的身上。

  庭長夫人這時口才特別好,她設想自由黨的頭兒准能理解自己,他可不像那些呆頭呆腦的斐都斯塔人。他們聽了這麼多「優美動聽卻沒有內容」(這是堂弗魯托斯在侯爵夫人的包廂裡說的)的詩句只是遺憾地笑笑。

  安娜這麼動情使梅西亞感到奇怪,甚至有些不悅。她怎麼像談論一部新戲一樣談論起《唐璜》來了。現在上演索裡亞的《唐璜》只是消遣消遣而已,談不上有什麼作用。可斐都斯塔的「唐盛」還是竭力投他女友所好,裝做喜劇中或弗耶①小說中那些多愁善感的人物的模樣,將該說的話藏在心裡不說出來……堂阿爾瓦羅認為這是他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天晚上他在庭長夫人面前便以這樣的面目出現。他認為,她准會由於他有這樣的高風亮節而喜歡他。

  ①十九世紀法國作家。

  他那雙灰色的眼睛貪婪地瞧著她,她也一眨不眨、柔情脈脈地看著他。她心情激動,根本看不出對方的做作和虛假。她一個勁兒說話,幾乎沒去聽對方講些什麼,總以為他的見解與自己一致。這種因興奮而出現的錯覺(這種情況常會發生)幫了堂阿爾瓦羅的忙。他那高雅的男性美和他當時因一片激情說出的話語也起了很大作用。第四幕開始後,安娜將一個指頭放在嘴上,微笑著對堂阿爾瓦羅說:

  「現在不講話了!我們說得不少了……請讓我聽一會兒。」

  「看來……我不知道……該不該走了。」

  「不,不,為什麼要走?」她回答說,話一說出口,又覺後悔。

  「我不知會不會打攪您,不知有沒有座位……」

  「座位倒是有的,因為金塔納爾上你們的包廂去了……您瞧他就在那兒。」

  他真的在那兒,正和堂弗魯托斯爭論著。後者堅持認為《唐璜》沒有什麼很大的意義。

  堂阿爾瓦羅繼續待在庭長夫人的身邊。他見到她那健美、白哲誘人的脖子和上面略微拳曲的黑汗毛和令人動心的發根,腦後的頭髮打成媚人的髮髻。堂阿爾瓦羅猶豫不定,不知在這樣的情況下該不該大膽一點兒再朝她靠近一些。他感到安娜的裙邊擦著自己的膝蓋,下面准是她的腳,他有時也碰到它。儘管這樣,他還是不敢放肆。他絲毫也沒有靠近,儘管這次沒有那匹馬在妨礙他。這位夫人實在太高雅了!他為了不失去她,使她高興,自己也變得浪漫、神秘起來……他這時絕對不會冒險發起「人身攻擊」的,絕對不可能讓庭長夫人鑽進自己的圈套裡的。他這個時候總不能對她說:「我的朋友,別想入非非了,還是腳踏實地吧。」他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而感到羞愧,堂阿爾瓦羅終於抑制住了想踩一下她的腳或用膝蓋碰一下她的大腿的強烈願望。

  這時,巴科和表妹埃德爾米拉在幹些什麼呢?這個強壯的鄉下姑娘就像一團燃燒的炭火。當唐璜跪在唐娜·依納斯的面前,問她住在偏僻的河岸邊空氣是不是好一些時,她覺得喘不過氣來,驚得張口結舌,因為這時她感到表哥正在踢她,還在她耳邊說些火熱的語言。埃德爾米拉的身體雖還不錯,但眼圈有點兒發黑。她不停地搖著扇子,當劇中出現緊張氣氛,小侯爵用俏皮話逗得她哈哈大笑的時候,她便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巴……

  對安娜來說,第四幕和她生活中發生的事不能相比,她的事還沒有發展到第四幕的地步。第四幕是不是象徵她的未來?她會像唐娜伊納斯一樣屈從嗎?她也會愛得發瘋般地投入唐璜的懷抱?她不希望這樣。她相信自己有勇氣做到永不失身,她這軀體無疑是屬￿堂維克多的。不管怎麼說,第四幕太富有詩意了!下面是瓜爾達基維爾河……遠處是塞維利亞……唐璜的鄉間別墅,陽臺下是一隻小船……月亮在「求愛」……這就是浪漫主義,永恆的浪漫主義……唐娜·依納斯說:

  唐璜,唐璜,

  我求你以紳士身份……

  被庸人們像蛤蟆肚皮一樣的嘴重複過千百次而變得庸俗不堪的這幾句詩,那天夜裡在安娜聽起來,卻猶如一首動人的情詩,情真意切,對被愛的人一片深情。安娜情不自禁地哭了,對那個依納斯寄予無限的同情。她眼中見到的已不是淫穢的場面,而是有點宗教的味兒。她的心靈變得更加崇高,感情變得更為純正……她不知為什麼,由於過於激動,都快支撐不住了。

  誰也沒有察覺庭長夫人落了淚。堂阿爾瓦羅只見到她胸部起伏得更快,吸氣時胸口挺得更高。這個見過世面的人誤以為她這麼激動是由於英俊的他在身邊,純然是「生理上」的原因,因此,他差一點失去理智,試圖去踩她的腳……而這時的安娜卻以某種方式思念上帝,思考著更純正、更理想、包括對造物主和被創造的萬物的更普遍的愛……幸好梅西亞這時沒有在她的襯裙下找到她的腳,這時她將雙腳擱在埃德爾米拉的椅子上了。

  唐璜和騎士團長的爭吵使庭長夫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舞臺上,關注著固執的烏略阿①的命運。她在自己激情滿懷的想像中一直將斐都斯塔的事和塞維利亞發生的事相比,看到安達盧西亞這個花花公子風流的不幸結局,她感到十分恐懼。唐璜一槍清算了他和騎士團長的積怨,使她全身發抖。她頭腦裡出現了可怕的預感,像是在一道閃電下見到堂維克多身穿黑天鵝絨外套、緊身背心和披風,仰面朝天地躺在血泊裡,堂阿爾瓦羅拿著手槍,站在屍體邊。

  ①即騎士團團長。

  落幕後,侯爵夫人說,《唐璜》她再也不想看了。

  「我走了,孩子們,我不喜歡看墳墓和白骨,反正走到這一步還早呢。再見,你們想留下看,就留下吧……天哪,已十一點半了,這戲十二點也結束不了……」

  安娜已從丈夫那兒瞭解到後半部分的劇情,她決定帶著自己感興趣的前半部分劇情的印象,和侯爵夫人及梅西亞離開劇場。

  埃德爾米拉和堂維克多、巴科留在劇院。

  「侯爵夫人,這姑娘就坐我的車回去,您就讓安娜留在侯爵府好了。」金塔納爾說。

  送兩位夫人上車後,梅西亞便與她們道別。他使勁地握了握安尼塔的手,她有點吃驚地抽回手。

  堂阿爾瓦羅回到侯爵的包廂和堂維克多聊天。梅西亞和巴科向來狼狽為奸。巴科這時正需要有人將金塔納爾的注意力吸引開,好讓自己與埃德爾米拉自由地待在一起。過去曾多次讓小侯爵幫過這種忙的梅西亞完成了自己的義務。

  此外,梅西亞也打算利用一切機會和這個和藹可親的阿拉貢人拉關係。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一定會成為自己的犧牲品,否則,就是自己無能了。

  金塔納爾非常喜歡和這個美男子交談,他跟他講述了自己對戲劇文學的看法,末了他總要說一通黃金世紀(那個時候我們西班牙是太陽不下山的帝國)流行的有關榮譽的論調。

  「告訴您吧,」堂維克多對專心聽自己說話的堂阿爾瓦羅說,「一般說來,我這個人比較平和,誰也不會說我過去當過庭長。我退休的目的就是不想再簽署死刑判決書。我再說一遍,誰也不會說我有我們祖先的那種極敏感的榮譽感。坐在下面的那些年輕人說這不符合事實。但我確信,這也是我的心裡話,如果我的妻子對我不忠(這種假設當然是荒唐的),我就像多次對托馬斯·克雷斯波說的那樣……讓她倒在血泊裡。」

  「畜生!」堂阿爾瓦羅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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