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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這時,他已能聽見像從地下發出的車輪沉悶的聲音和馬匹疲憊時發出的喘息聲……最後,他聽見了裡帕米蘭尖細的嗓音……那輛大馬車裡沒有人說話。敞篷車駛過講經師身邊時,他為了不讓人看見,身子緊緊地貼著鐵制燈柱。馬車很快就過去了,德·帕斯看得很清楚。裡帕米蘭的那個座位上現在坐的是堂維克多·金塔納爾,而在庭長夫人的位子上坐著裡帕米蘭。對,他看得一清二楚。庭長夫人這次沒有坐敞篷車。她和男人們同坐一輛車。他們讓她丈夫和大祭司、侯爵夫人、唐娜·佩德羅尼拉等同坐一車,而讓堂阿爾瓦羅和她倆坐在一起……他們准是喝得醉醺醺的,大夥兒一定非常愉快!

  「太不像話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心裡一腔怒火。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模仿格洛塞斯特爾。他又說:

  「他們有意將她推到他的懷抱裡!這個侯爵夫人真是個拉皮條的!」

  「他們還唱著歌!」

  馬車漸漸駛遠了,已經沿著拉科羅尼亞區的大街朝上坡駛去。車上靜悄悄的,車燈時明時暗,時隱時現,光圈越來越小……

  「這會兒他們倒平靜了,」堂費爾明想,「這更糟,准沒幹好事。」

  鈴聲又響起來了,宛如夏夜從遠處傳來的蟬鳴聲和蟋蟀的叫聲……

  講經師已忘記了頭上的星星,離開了堤岸,跟在貝加亞納家的馬車後,大踏步朝拉科羅尼亞的大街走去。

  如果不考慮面子,他一定會順著坡朝上狂奔。為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怒氣,為了讓渾身肌肉和內心積儲的那股使他煩躁不安的力量都使出來?

  路過帕艾斯家花園時,在柵欄裡煤氣燈光的照耀下,他見到了自己投射在塵土飛揚的路面上像幻影一般的教士身影。

  他感到羞慚,覺得自己的做法太不理智了,於是,停住了腳步。

  「我大概也喝醉啦,往後可不能這樣了。嗨,真夠嗆。過去我一向能控制自己的,往後大概也要變成……蠢人了。」

  他想起自己和庭長夫人的約會,心中怒氣漸消。「很快就是明天了,明天八點我就能知道……對,我准能知道,因為我要將情況全都問清楚。為什麼不這樣做呢?我要通過自己的方法……我有這個權利……」

  他來到林陰大道,那兒空蕩蕩的,出來散步的工人都已走了。他順著商業街、麵包廣場往上走,來到新廣場,朝林科納達看了一眼,見奧索雷斯家的那所巨宅只有門廳的燈亮著。

  「看來他們還沒有回家,難道還在一起?」他不知不覺地順著中午走過的那條路,來到魯阿街。侯爵家陽臺的門這時都敞開著,裡面射出的燈光照亮了漆黑狹窄的街道。遠處幾盞煤氣燈投來一絲微弱的光線。德·帕斯聽見裡面傳來叫喊聲、嬉笑聲和走了調的鋼琴聲。

  「他們還在說笑呢,」他咬著嘴唇自語道,「可我在這兒幹什麼?這一切跟我又有什麼相干?如果她跟那些女人一樣,明天我就會知道。我像個瘋子,像個醉漢!如果母親見到我這個樣子,那就糟了!」

  從陽臺上射出的燈光在對面牆上的投影成了幾個巨大的直角三角形,那一個個尖聲尖氣說話的人,他們的人影像幻燈片上的畫面一樣一閃而過。有時只見到女人的腰部,有時見到一隻大手,有時見到八字鬍,這一切德·帕斯都是在客廳陽臺對面的牆上看見的。黃廳對面牆上的影子又小又模糊,但人影很多,它們不停地晃動著,混雜在一起,講經師看得頭昏眼花。

  「他們沒有跳舞。」他想,但他沒有因此感到輕鬆些。

  客廳陽臺的一旁還有一個陽臺,它的門緊閉著。侯爵夫婦的一個女兒就死在裡面的房間。講經師回憶起當時他就在那兒,雙膝跪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枝大蠟燭,將那可憐的姑娘奉獻給上帝。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突然,陽臺的門打開,德·帕斯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她緊緊地貼著鐵欄杆,俯在扶手上,仿佛要往街上跳。他隱隱地見到有人摟著她的腰,她掙扎著試圖擺脫他。她是誰?他看不清楚,她個兒很高,很勻稱。她可能是奧布杜利婭,也可能是庭長夫人。不過,庭長夫人是不可能的。那麼,摟著她的又是誰呢?他為什麼不走到陽臺上?德·帕斯站在對面房子的門廳前,在暗處,自己肯定不會被人看見。如果人們發現他站在那兒,偷看侯爵府客人的行蹤,那會怎麼想呢?他應該離開,這樣做是對的;然而,那兩個人不離開陽臺,他不能動一動。那個背對著街辨認不清的女士這時俯身和那個看不見身影的男人說話,聲音很平靜。同時,她又機械地輕輕推開那雙不時地想來摟她肩膀的手。

  「他們在暗處,房間裡也是黑洞洞的……太不像話了。」堂費爾明想,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站在陽臺上的那個女人還在說話,但聲音很輕,根本聽不出是誰,只聽到噝噝的聲音,連人稱也聽不出來。

  「當然不會是她。」講經師想。儘管作了合情合理的推測,他還是安不下心來。那黑魆魆的陽臺使他像缺乏氧氣一樣憋得慌。女人的腦袋看不見了,接著,出現一片寂靜,隨即又聽到一陣清脆、響亮的接吻聲和尖叫聲,就像《理髮師》①第一幕中羅絲娜發出的叫聲。

  ①指法國十八世紀劇作家博馬舍的喜劇《塞維勒的理髮師》。

  講經師松了一口氣。「不是她,是奧布杜利婭。」陽臺上沒有人了。堂費爾明走出門廳,貼著牆根,大踏步地離開那兒。「不是她,肯定不是她,」他邊走邊想,「是那個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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