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拿……?拿……?」

  一個面黃肌瘦、半裸著身子的孩子抓住頭巾的一端,眼睛發亮,聲音顫抖……他恐懼地瞧著剛才猜橘子的那個孩子,輕聲地說:

  「拿蒂亞斯①……」

  ①意思是「奶油蛋糕」。

  「猜對了,抽屁股!」「母親」興奮地說。

  眾人撒腿就跑。猜到的孩子慢吞吞地在後面攆他們。他猜中了感到高興,但並不想抽打自己的夥伴。

  那個綽號叫「赤紅臉」的孩子沒有跑,他表示異議:

  「見鬼!哪裡是奶油蛋糕?」他用手遮擋著臉嚷道。「老鼠」正在假惺惺地抽打他。

  「赤紅臉」氣急敗壞地又說:

  「你說,擰他的耳朵,癆病鬼!否則,我就廢了你!」

  「擰他的耳朵,擰他的耳朵!」

  「老鼠」被夥伴們團團圍住,大家擰他的耳朵。

  「抽屁股呀!」「母親」又叫喊起來,大夥兒又四散跑開了。

  這時,講經師來到女孩子的身邊。

  「母親」驚叫一聲,她以為他來抓她了。抓住了准會對她拳打腳踢。

  「告訴我,小姑娘,你有沒有見到兩輛馬車過去?」

  「往上走還是往下走?」她站起身來說。

  「往上走,其中一輛是兩匹馬拉的,另一輛是四匹馬拉的,馬脖子上都掛著鈴擋……可能過去沒多久……」

  「沒有見到,先生,我認為沒有過去……請等一下,神父先生,我要讓這幾個小子……喂,媽媽叫你們擰耳朵!」她大叫道。於是,那群男孩子又跑到「老鼠」面前的路燈下。見了教區法官,除了「赤紅臉」外,別的孩子都圍過來,戴帽子的脫下帽子,爭先恐後地吻講經師的手。有的孩子還先擦了擦鼻子和嘴,有的孩子沒有來得及這樣做。

  「你們見到兩輛馬車往上坡走了嗎?」

  「見到了。

  「沒有。」

  「是兩輛。」

  「是三輛。」

  「是往下坡走的。」

  「你撒謊,混小子!當心我擰你的嘴!神父先生,是往上坡走的。」

  「是輛帶篷的四輪大馬車。」

  「胡說,是輛雙輪馬車。」

  「是兩輛,混小子。」

  「我砸爛你的腦袋!」

  「我擰你的嘴!」

  講經師什麼也沒有問出來。他傾向於相信馬車已過去,但他沒有離開散步的場所,繼續在那兒兜圈子,還洗了洗被剛才這群小潑皮吻過的手。被他們吻過的手滿是油污,很不舒服,他在噴泉的水池裡洗了洗。

  孩子們四散走開了,只剩下堂費爾明和在他頭頂上飛來飛去的那只蝙蝠,它的翅膀幾乎觸到了他的頭頂。蝙蝠也來給他添麻煩,剛剛飛走,又飛了回來,而且飛的圈子越來越小。

  「准是有兩隻蝙蝠。」講經師想。每當他見到奇醜的蝙蝠在頭頂上飛過時,他就覺得頭髮根發涼。

  黃昏的最後一絲餘輝消逝,美麗的夜幕已拉開。群山上空,大熊星和星座中的群星熠熠生輝,亮晶晶的薄霧猶如一條飄帶使山巒輪廓分明。科爾芬山的另一邊,金牛星低垂在黑魆魆的山巔,在那片夜空只有它閃閃發光。微風停息,癩蛤蟆的叫聲猶如一個安於現狀的宿命論者唱的讚歌,使田野顯得一片淒涼。位於高地上城市的喧鬧聲傳到這兒已很微弱。離那兒最近的拉科羅尼亞區萬籟俱寂。

  堂費爾明不喜愛觀賞寧靜的夜景。若干年前,當他還在神學院上學時,或參加耶穌會後開始當教士的頭幾個年頭,他是喜歡這樣做的,因為那時他感情脆弱,心情鬱悶。後來,經過生活的磨練和母親(她原是個只會耕耘的村婦)的教誨,他終於長大成人。當年他在詩集中領略到的那種詩情畫意早已成為過去,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兒了。自從成為神父後,他就很少去觀賞星星了。德·帕斯停下來,摘下帽子,擦淨額頭上的汗水,凝神仰望高空中熠熠發光的星辰:「皮塔戈拉斯①說得對,星星仿佛在唱歌。」寂靜中,他聽到頭部血管裡的血流聲,還似乎聽到了別的聲音,甚至聽到了遠處的鈴聲……是他們來了嗎?是回來的馬車嗎?那輛敞篷車沒有鈴鐺,但另一輛車的馬匹上有是鈴擋的。也可能只是蟬兒、蟋蟀、青蛙或田野裡別的小動物在鳴叫。不對,不對,那是鈴聲,眼下他已認定了……鈴聲越來越近,而且有一定的節奏,它越來越近了。

  ①公元前六世紀希臘哲學家、數學家。

  「准是他們回來了!太晚了!」他大聲說,旋即走到公路邊的排水溝旁,站在散步場所一盞路燈的陰暗處。

  他等待了幾分鐘,腦袋朝比維羅方向伸去,細細地分辨著每一個聲音……他見遠處黑暗中出現了兩處亮光,隨後又變成四處。是他們回來了,這是兩輛馬車。有節奏的鈴襠聲聽得越來越分明,越來越清脆。鈴聲中還夾雜著別的聲音,像是叫喊聲,也像斷斷續續的歌聲。

  「真是一群瘋子,回來時還唱著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