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對,對,我們將他綁架去,這樣太好啦,不要讓他中途下車。」唐娜·佩德羅尼拉說。

  「不行,我抗議……那我不上車啦。」

  他還是上了車。敞篷馬車駛過恩西馬達狹窄的街道,路面上尖尖的鵝卵石迸發出火星。「大車」緊隨其後。鈴聲、鞭子聲、車窗玻璃的震動聲和車內的人聲、哄笑聲吵得人們難以安寧。

  太陽還有些灼人。敞篷車內夫人們張開的陽傘,成了一頂五顏六色的篷子,也給講經師和裡帕米蘭擋住了陽光。大祭司差不多給埋在唐娜·佩德羅尼拉的大裙子下面了。他坐在她對面,感到很高興。這倒不是因為他和這位「君士坦丁大帝」有了接觸,而是因為他與夫人們坐在一起,有她們的陽傘遮住陽光,聞著她們身上散發出的芳香,感受到扇子送來的涼風。和太太們上農村去!真像一首牧歌!這個年逾七旬的詩人——對女性永恆的精神戀人的美好理想正在絲綢衣裙中間變為現實。

  講經師感到有些不自在。也許由於偶然,也許由於別的原因,他和安娜的身軀有所接觸使他感到既舒服又不舒服。其實,他們也沒有怎麼接觸,因為兩人都一動不動地坐著。他有些惶惑,她卻很鎮定,坐在他身邊感到很高興。她繼續將他想像成為一面做工精細、堅實的盾牌。她用傘給他擋住陽光,而他給她擋住堂阿爾瓦羅。「如果這位先生去比維羅,那位也許就不敢靠近了。如果他不去,那他就敢……當然,到了那兒,大家就各管各的,維克多准會和巴科、埃德爾米拉像孩子那樣去捉迷藏……我是怕他,但不能讓他知道;他來到我身邊,我也不躲開。這位先生要是能去就好了!」

  「堂費爾明,」車快到堤岸了,安娜以她一貫的謙恭、柔和、平靜的語氣說,「堂費爾明,您為什麼不跟我們去呢?只不過是個把小時的時間……我認為今天我們能早些回去……去吧,您去吧!」

  聽了庭長夫人這幾句話,德·帕斯全身都感到非常舒服。她像一塊磁石,他不知不覺地朝她身邊靠過去。幸好其他幾位夫人和大祭司在興高采烈地議論著奧布杜利婭。和往常一樣,一談起她的事,裡帕米蘭就要講到她和瑙普利亞大主教的事,講到馬德裡的客店和她那個當高級娼妓的堂姐的服裝。顯然,講經師的決心快要動搖了,但他又認為自己不該意志這麼薄弱,再說,他還是怕比維羅會出現什麼意外的情況。他現在不像過去那樣是個學生了。如果堂阿爾瓦羅想挽回在秋千問題上丟失的面子,在別的什麼事情上向他挑戰,他身穿教士斗篷和法衣,又有教士這個頭銜,很有可能出醜。不行,他不能去。拿定主意後,他覺得很高興,很自豪。他明白自己需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頂住出自最有魅力、最純潔的人之口的誘惑。他也非常欣賞自己的力量和堅強的性格。他確信,自己來到人世是為了從事更崇高的事業,不是為了跟斐都斯塔人勾心鬥角。

  講經師以柔和的目光對自己的女友看了一眼,異常鎮定地對她做出了回答,語氣非常親熱。庭長夫人發現與當天下午梅西亞在餐廳陽臺上說話的語氣十分相似。

  「我不應該和你們一起去……」

  從他難以言喻的神情看,他感到非常遺憾,但他是神父,她又向他懺悔過……巴科、奧布杜利婭和比西塔辛是有些瘋瘋癲癲的;另外,斐都斯塔閒人特別多,他們無所事事,專門對那些清白無辜的人說長道短……

  講經師的神情雖沒有表示這麼多意思,但庭長夫人全明白。別無他法,她只好在沒有講經師保護的情況下和梅西亞再次打交道了。

  他們沒有再說些什麼。車停了,講經師站起來,和夫人們告別。庭長夫人對他微微一笑。如果她見到自己的母親,一定會這樣向她微笑的。德·帕斯不會這樣微笑,因為他的目光不可能這樣柔和。他給她答禮時,眼睛突然一亮,只是安娜並沒有發覺。

  他們已到了堤岸的入口處。古時候,堤岸又名「神父散步地」。儘管唐娜·佩德羅尼拉覺得很遺憾,但堂費爾明還是下了車。

  「您也太不近情理了。」侯爵夫人說,說話的口氣相當隨便。平時她除堂費爾明外,對教士都是用這種腔調說話的。

  這次侯爵夫人甚至還拿摺扇輕輕地敲了敲講經師的手。她的意思是想使講經師和貝加亞納家有些冷淡的關係親密一些。講經師非常明白她的意思,對她表示感謝。密切和貝加亞納家的關係也就等於密切和堂維克多和他妻子的關係,這點他很清楚。這兩家人無論上劇院,還是出門散步,還是上別的地方,總是在一起的。庭長夫人還常常在侯爵家吃飯。因此,如果想見見她的面,上侯爵家比去大教堂還方便。這些想法都是在講經師的腳離開車鐙,後退一步,向夫人們再次告別的一瞬間掠過他的腦海的。

  「巴蒂斯塔,我們走吧。」侯爵夫人大聲說。堤岸上有不少教士、女士和紳士在散步;孩子們在附近的草地上戲耍;手藝人在露天幹活。在他們目光的注視下,馬車繼續朝前駛去。

  講經師一直注視著馬車,直到它消失。庭長夫人在遠處對他微笑,神情還是剛才那樣親熱,那樣純潔。她對他羞怯怯地以目致意,沒有用扇子向他招手……後來,講經師只見到裡帕米蘭那有棱有角的身影,他晃動著雙臂,活像玩具風車的車翼。

  另一輛馬車迅速地從他身邊駛過。德·帕斯見窗內伸出一隻戴手套的手向他揮手致意,這是一輩子對他感恩的寡婦奧布杜利婭的手。她不能伸出雙手,因為左手讓小華金·奧爾加斯給偷偷地捏住了。對他來說,只要有滋有味,即使別人吃過的剩飯剩菜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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