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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幾杯酒下肚,堂費爾明的臉已經有些發紅;現在見庭長夫人面對面地看著自己,還真的露出遺憾的神情對自己說話,臉就紅得像櫻桃一樣。

  「啊,看在上帝分上,您別這樣,您這樣大夥兒都不高興。講經師先生,陪我們去吧。」

  從庭長夫人的表情和眼神中,誰都能看出她剛才的話發自內心,德·帕斯和堂阿爾瓦羅當然也看出來了。侯爵夫人告訴她的消息確實使她感到遺憾。

  堂阿爾瓦羅的心像被火燒一樣感到一陣劇痛,他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明白自己是在吃醋了。他覺得非常生氣。這就表明,他對這個女人比自己想像的還感興趣。但這件事有人出來阻擋,是誰?是神父,而且是個英俊的神父,這點毋庸諱言……風度翩翩的梅西亞那雙沒有光彩的眼睛一見到講經師,便立即明亮起來。講經師已感到他的目光咄咄逼人。於是,他那原本平和的目光像一把利劍向對方逼視過去。堂費爾明吃驚地感到,安娜的神情比她的言語使他印象更深。他非常感激她,從心底裡感到溫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這不是令人愉快的虛榮感,而是連他自己也弄不清的心靈的顫動。「真是活見鬼了。」他想,這時恰好遇到了堂阿爾瓦羅投過來的目光。它和講經師的目光相遇後,立即變成了挑戰,也像是一記耳光。不過,除了他們倆和庭長夫人外,誰也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這兩個風度翩翩、身材勻稱的人站在那兒,離得很近。梅西亞身穿燕尾服,高雅莊嚴,氣度非凡;講經師披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教士斗篷,斗篷一直拖到地上。

  庭長夫人認為他們倆都很英俊,也富有情趣,就像聖米格爾①和魔鬼。不過,這魔鬼當時還叫魯斯貝爾②,是大天使,後來才變成了魔鬼。他們倆都在想她,這是毫無疑問的。堂費爾明像是保護她的朋友,堂阿爾瓦羅則是毀她名譽的敵人,不過,他仰慕她的美貌。她要讓那個有資格取勝的人贏得勝利,也就是那個好天使。他稍矮一點,沒有留鬍子(這樣更好看些),身穿教士服,非常有風度。雖說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但庭長夫人不得不承認,她認為自己靈魂的拯救者就像奧布杜利婭說的那樣,威武英俊,卓爾不群,使她看了高興。這兩個男人這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是為了她。他們各懷自己的目的,都想取勝,獲得她的歡心。這麼一來,倒可以改變斐都斯塔單調的生活,使它變得更有情趣,更富有戲劇性。不過,在她丈夫朗誦的詩句中常常出現的「名譽」這個謎一樣的字眼是不會被玷污的,這點用不著多慮。當然,有像講經師這樣聰明的人來保護她,是件大好事。那個美男子可不是等閒之輩,他對她發起進攻,手段相當高明,也小心翼翼,確實有些讓人害怕。他對她真的感興趣,這點她已確信無疑。堂阿爾瓦羅想戰勝她是出於真正的愛情,並非出於虛榮或一時心血來潮,這也是事實。不用說,她希望自己現在還是個單身女人。實際上,堂維克多已成了個不可忽視的障礙。她是愛他的,這點她相信,但這是女兒對父親的愛,其中也夾雜著夫妻間的信任。這種信任也有一定的價值,可以說是另一種形式的愛吧。另外,如果沒有堂維克多,講經師就用不著來保護她了,那兩個「卓爾不群」的人物之間那天下午開始的明爭暗鬥也沒有必要了。不要忘記,堂費爾明是為堂維克多才這麼愛她的,他愛她不可能出於私情。

  ①天使隊首領。

  ②又叫魯西弗爾,叛逆天使的首領,後被打入地獄,成了魔鬼。

  正當安娜這麼東想西想的時候,突然聽到奧布杜利婭尖叫起來,她在呼救。那些在涼棚下安閒地喝咖啡的人都跑到花園的一邊看個究竟。

  「他們在哪兒?」侯爵夫人吃驚地問道。

  「在玩秋千,在玩秋千!」醫生堂羅布斯蒂亞諾說。

  這是一架木制秋千,跟聖伊西德羅廟會上讓馬德裡市民玩的那架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樣子更精美些,做工更精巧些。在秋千一端像氣球的吊籃一樣的座位上蹲著堂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他雖帶著微笑,但臉色蒼白,那秋千離地只不過一巴拉①,但他卻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他明知自己樣子非常可笑,卻又想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裝又裝不出來,那樣子就更滑稽了。秋千另一端座位被剛竣工的房子的腳手架勾住了,穿得花枝招展的奧布杜利婭·凡迪紐就坐在上面,她像遭到空難的人那樣緊緊地抓住秋千座位,覺得自己的處境很危險,嚇得嬌聲嬌氣地呼救起來。

  ①長度單位,約合0.835米。

  「別動,別動。」堂維克多故作驚恐地站在吊籃下說。他也許看到了奧布杜利婭身上某一個沒有必要加以掩蓋的部位。

  「不要動嘛,不要動嘛,你要是掉下來就沒命啦。」巴科說道。他正在找東西將秋千從腳手架上摘下來。

  「離地三米五。」侯爵平時喜歡演算幾何題,這次他用目測,正確地測出了秋千的高度。現在的問題是堂維克多,還有巴科和奧爾加斯都沒法爬上腳手架解救奧布杜利婭。

  「都是巴科不好。」比西塔辛說,她已用帶子將裙子捆在腿上。「他推得太猛了,想讓薩圖爾諾摔下來,結果,秋千直往上升,下來時,就被腳手架的木棍勾住了。」

  奧布杜利婭一動不動,叫聲不斷。

  「別叫啦,親愛的。」侯爵夫人說。她老是仰著頭看她,覺得不舒服,便不看了,「會讓你下來的。」

  有人搬來一架園丁修剪樹枝用的梯子,只有幾根橫檔,侯爵爬上去,到了最高一檔,還是夠不著。

  「把……巴蒂斯塔叫來吧。」侯爵夫人說。

  「對,對,把巴蒂斯塔叫來。」奧布杜利婭叫道,她想馬車夫准有勁兒。

  「不行,」侯爵說,「巴蒂斯塔雖有勁,但他也夠不著呀,他也只能到我這個高度。得另找一部梯子……」

  「花園裡沒有別的梯子了。」

  「天知道哪兒還有……」

  「天哪,天哪!我頭暈死了,我嚇得就要摔下來啦……」

  安娜給堂阿爾瓦羅投去鼓勵和請求的目光,他終於拿定了主意。剛才他已想到自己個兒高,夠得著秋千座位,不用費勁就能將它從腳手架上摘下來……可奧布杜利婭跟自己有什麼關係?萬一不行,自己會出醜,還會弄髒燕尾服。安娜的目光使他爬上了梯子。他動作靈活,就像在堤岸散步那樣瀟灑利索,出盡了風頭。

  「好極了,好極了!」埃德爾米拉和巴科歡呼起來。他們見美男子的手已伸到了秋千座的木條上了。

  「別拉我,別拉我!」奧布杜利婭見過去的情人的一雙手伸到了自己腿下,大叫起來。比西塔辛對埃德爾米拉擰了一下,她對這姑娘已以「你」相稱。姑娘明白了對方擰自己的含意。

  「鎮靜點,不會摔下來的。」堂阿爾瓦羅說。他後悔自己不該答應安尼塔無聲的請求。

  他擺弄了好大一會兒,才將雙臂安放在合適的位置,這樣才使得上勁,將秋千座舉起來。第一次試舉沒有成功,他想到了講經師臉上可能顯露的神情。

  「舉啊!……」比西塔辛在下面大叫。

  「您舉不起來的,舉不動的!這樣更糟,會把我給摔死的!」凡迪紐夫人大叫道。

  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吭聲。

  「安靜點兒!」堂阿爾瓦羅輕聲說,聲音有些嘶啞,還帶點怒氣。

  「他真想見她頭朝下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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