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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堂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感到自己不能指望得到什麼,非常傷心。他和奧布杜利婭在大教堂參觀時發生的事使他以為他們的關係已前進了一大步,但實際情況並非這樣。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她。那天早晨,他來到她身邊,想對她訴說自己幾天沒有見她的面,心裡該有多難受,還準備對她說說心裡準備的那一番話。誰知奧布杜利婭一而再,再而三地轉過身去。這顯然是向他表明,這兒不是教堂,只有在教堂裡她才容忍他這麼嘮叨。

  「女人都是這樣的,這個女人也不例外!幹嗎要愛她們呢?為什麼要去追求理想的愛情?換句話說,為什麼要去愛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呢?倒不如去做夢,沒完沒了地做!」貝爾穆德斯一邊喝著苦酒,一邊這麼傷心地想著,同時,心不在焉、極其冷淡地和唐娜·佩德羅尼拉·利薩萊斯敷衍著。這位女士正低聲說著自己崇拜的偶像講經師的好話。貝爾穆德斯有時朝自己暗暗地鍾情過的庭長夫人看上一眼,有時也看一眼比西塔辛。考古學家早年也愛過她,當時人們正風言風語說銀行職員的這個妻子和自己的情人從陽臺上逃跑。比西塔辛從來沒有理睬過他,就連自以為十分迷人的那雙爬滿魚尾紋的眼睛也沒有看他一下。這倒並不是瞧不起他。對斐都斯塔的女士們來說,貝爾穆德斯只是個學者,是個聖徒,但不是個男子漢。奧布杜利婭曾經發現過他的價值,但隨即又對自己的發現加以否定。

  講經師、裡帕米蘭、堂維克多、堂阿爾瓦羅、侯爵和醫生話說得最多。貝加亞納和講經師的話題都比較嚴肅,而裡帕米蘭跟堂維克多之間的爭論只是讓大家高興高興。事實上,大家也沒有將他們的話當真。當侯爵攝入胃裡的液體和固體科學地保持平衡時,他便覺得自己很有勁兒,便說出他不可動搖的革新想法:他想推倒聖彼得教堂。他認為,自己不是狂熱的宗教信徒,保守黨也不應該和教皇極權主義混為一談。宗教信仰是一回事,地方上的利益又是一回事。有一個能遮風擋雨的蔬菜市場很有必要。在什麼地方?不用爭論,就是在聖彼得教堂的那個地方。怎麼個造法?將破破爛爛的教堂推倒後建造。

  唐娜·佩德羅尼拉依仗講經師的權勢表示異議。講經師同意她的看法,但沒有說明自己的理由。兩隻眼睛小得像念珠一般的裡帕米蘭嚷道:

  「不尊重宗教信仰的人滾開!什麼蔬菜蔬菜的,照侯爵大人的說法,宗教、藝術和歷史還不如一個蘿蔔重要了?」

  「說得太好了,老鄉!」堂維克多托端著一杯香檳大聲說。

  「缺乏嚴肅認真的態度,就沒法爭論了,」侯爵說,「這位自稱自由派的金塔納爾先生也給那位叫起好來了。」

  「可這又有什麼相干?」

  「您反對推倒教堂,可您不是也主張讓卡拉斯皮克的兩個女兒還俗嗎?」

  「這還不是挺簡單的事嘛。」

  「維克多,維克多,別信口開河了!」庭長夫人笑著說。

  「他們是在開玩笑。」講經師提醒她說。

  「怎麼是開玩笑呢?」醫生嚷道,「我以索摩薩的姓氏起誓,如果堂維克多攻擊我表妹夫卡拉斯皮克是開玩笑,那我跟他真刀真槍地幹。諸位先生,那姑娘都快不行了……」

  爭論無緣無故地結束了,也許是因為酒勁上來了。眾人還在繼續聊天。巴科也贊成讓修女還俗,小華金·奧爾加斯說了幾個笑話,逗得侯爵夫人和埃德爾米拉哈哈大笑。比西塔辛站起身來,拿一把打開的摺扇拍打那些思想不太正統的人。佩珀、羅莎和其他的女僕都抿著嘴微笑著,她們還不敢放聲大笑,但也不像宴會開始時那樣老實了。佩德羅已不再去餐廳門口探頭探腦了。他打破了兩隻酒杯。花園裡的鳥兒棲息在窗前的藤條上,想看看裡面發生了什麼事。鳥兒的叫聲和餐廳內的人聲混在一起。

  「我們上花園涼棚下喝咖啡去吧。」侯爵夫人說。

  「好的,好的。」堂維克多和埃德爾米拉大聲說。他倆挽著胳膊,率先來到花園。巴科跟在他們後面,硬是要將一頂柑橘花花冠戴在堂維克多兩鬢染霜的頭上。花冠是巴科在姐姐埃瑪房間裡的櫃子裡見到的。埃德爾米拉將在那兒就寢。眾人都來到花園。花園很大,就像奧索雷斯家的花園那樣,周圍高大挺拔、枝繁葉茂的大樹,將花園大部分遮擋住,使外面的人看不清。堂維克多、巴科和埃德爾米拉在遠處林間小道上奔跑。堂阿爾瓦羅挽著侯爵夫人的胳膊,安尼塔走在他們前面,低頭咬著黃楊樹葉,目光炯炯,兩額緋紅。唐娜·魯菲納跟她說話,她就停下來。講經師落在後面,因為唐娜·佩德羅尼拉·利薩萊斯有件正經事要和他談,是關於在她捐贈的堤岸附近那塊土地上建造貧民修女院的事。她這一舉動受到了整個斐都斯塔宗教界的歡迎和稱讚。利薩萊斯夫人的丈夫已去世,他早年曾任哈瓦那市長,給她留下了一筆在省裡已是相當可觀的遺產。她將每年收入的大部分款項捐贈給教會。她特別關心修女們,出資給她們建修道院,還在內戰時資助堂卡洛斯這一方。她認為自己的權力抵上個女教皇,隨時敢把任何人革除教籍,教皇准會對此表示同意。她對主教也敢頂撞,裡帕米蘭最怕見到她,說她具有男子漢的氣概,還叫她什麼「君士坦丁大帝」,①意思是她就是那個保護教會的羅馬皇帝。大祭司說得對:「這位好心的夫人是想體體面面地保持自己孀居的名節。為行善事,蓋了幾幢房子,她就成了聖徒,地位甚至都快趕上大主教了。」唐娜·佩德羅尼拉只是想保護宗教信仰,讓人們對她這個保持了晚節的孀婦的樂善好施說幾句稱道的話。

  ①公元四世紀羅馬皇帝。

  在斐都斯塔的教士中,她只信服講經師,認為他比主教還強。「他可是個了不起的人,只是出身低微,屈居人後。」講經師呢,也將利薩萊斯夫人「像女王一般對待」(根據大祭司的說法),或者將她看成女主教。她對此十分感激,四處為他進行辯護。她到了哪兒,哪兒就聽不到對講經師的風言風語。她不允許人們這樣做。

  眾人到了花園裡,咖啡就端上來了。長得像壯實的修士那樣的利薩萊斯夫人的腦袋湊近講經師的肩膀,翻著白眼,甜甜地說:

  「去比維羅吧,我的朋友,我求您陪我去一趟……行個好吧……」

  講經師也露出柔和的神情,愉快地傾聽她的話,因為他知道這話的後面是一大筆捐贈。

  「夫人,要是能陪您去,我是非常非常願意的……可惜我下午六時有件要事……」

  「那不行,請求原諒也不行。侯爵夫人,幫幫忙,跟這個小滑頭說說,讓他跟我一起去。」

  侯爵夫人幫忙也沒有用,因為堂費爾明已打定主意那天下午不去比維羅。他明白,今天來賓除了他都是侯爵夫婦的至親好友。他接受宴請,是因為……這也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可他到鄉下去幹什麼呢?他知道,去比維羅的那些人都是瘋瘋傻傻的,如比西塔辛、奧布杜利婭、巴科和梅西亞等。這些人到了那兒,准會肆無忌憚地胡來,甚至會像小孩子那樣戲謔。關於這點,裡帕米蘭已對他說過好幾次。大祭司本人無所顧忌,因為他就是那麼個人。德·帕斯卻不能在那樣的場合出現。這種場合雖說不上烏七八糟,但一個正正經經的教士最好不去。是的,他不能太放縱自己。他一貫善於保持平衡,使自己既是能交際的神父,卻又不墮落成為社會上專拉關係的人。他知道怎樣保持自己的美名。過分信賴,過於隨便會損害自己的威望。他決心不去比維羅。他心裡是想去的,這也是真的,因為那個梅西亞先生正在糾纏庭長夫人。堂費爾明已開始對斐都斯塔這個有名的唐盛產生了懷疑,他准在打什麼鬼主意。

  侯爵夫人和往常一樣,毫無惡意地將安尼塔叫到身邊,對她說:

  「快過來,快過來,看看這位不想去的先生會不會聽你的話。」

  「什麼事?」

  「堂費爾明不想跟我們去比維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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