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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下午去懺悔,太荒唐了!」堂費爾明說,「下午應該到鄉下去,到比維羅去!」

  「吃飯去吧,吃飯去吧,」侯爵夫人聽說飯菜已準備好了,就站在黃廳門口大聲說。

  「太好了!」侯爵說。

  聽了侯爵夫人的喊聲,每個人都說了一句高興的話,便未加謙讓地進了餐廳。貝加亞納侯爵夫婦雖非常熟悉本省貴族接待賓客的那套禮節,但今天只是朋友的聚會,他們有意不請講究禮儀的貴族親戚。他們玩得特別痛快。這樣做,他們並沒有失去斐都斯塔貴族老爺天生的高雅氣度,同時他們的行為又和富有的平民百姓沒有什麼兩樣。侯爵有很大的本領能使賓客在他家顯得「非常隨便」。

  「今天只是請大家吃頓便飯。」這就是說,侯爵夫婦不會因為招待賓客而改變他們在飲食方面的特殊愛好。當然,客人一定會受到盛情款待,因為「吃便飯」並不意味著飯菜量少質次。只是沒有身穿制服的僕役,也沒有使用銀質餐具,更沒有煩人的禮儀。然而,酒宴仍然十分豐盛,有上好的葡萄酒、開胃酒,還有各種冷盤小吃。總之,不管是水裡遊的,地上長的,還是天上飛的,斐都斯塔的美味佳餚這兒應有盡有。別的貴族老爺在門第的高低或財富的多少方面可以和貝加亞納比個高下,但誰也不敢否認,侯爵家的廚房和食品貯藏室在斐都斯塔是一流的。

  一般地說,侯爵夫人總是讓二十歲左右的妙齡少女來侍候客人。她們個個都長得嫵媚動人、活潑可愛、服飾豔麗、潔如白銀。

  「這樣也許有些俗氣和寒酸,不過,客人們對此都非常滿意。」她說。

  「根據我的觀察,」她接下去又說,「太太們一般不喜歡男僕,很少去注意他們;而先生們卻喜歡漂亮的姑娘。有了她們,即使只讓他們喝口清湯也高興。」

  小巴科對媽媽的創新表示歡迎。他說:

  「說得有道理!讓女孩子來侍候客人一定討人喜歡,我記得杏仁茶館和展覽館的幾家咖啡廳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侯爵對這種革新採取無所謂的態度,因為他在自家從不「作孽」,就是在城區裡也不幹缺德事。

  餐廳呈方形,不太高,四扇大窗幾乎開到了天花板,從那兒可以看見花園和庭院。每個窗口侯爵夫人都擺滿了鮮花,有的種在花盆裡,有的種在日本式的大瓦罐裡。色彩豔麗的一盆盆鮮花和作為天花板裝飾材料的那種灰暗的胡桃術形成了強烈的對照。餐廳四周的各種櫥櫃和玻璃櫃也是那種灰暗的色調。牆上也有各種裝飾品。這邊牆上是幾幅格調不高的畫,畫面上全是與美酒佳餚有關的事物。那邊牆上掛的是表現封建時期貝加亞納家族的狩獵圖,畫面上是一位騎在馴馬上的城堡主夫人,站在她腳邊的是一個小廝,高舉過頭的手腕上托著一隻獵鷹;蛋黃色的鷺在雲中飛翔,後邊站著管轄森林、城堡和村莊的主人……對面牆上畫的是弗耶①小說中的一個場面,也是講的狩獵。不過,既沒有鷺,也沒有蒼鷹,更沒有城堡主,只有森林的一角,一位貴夫人按英國人的騎馬方式騎在馬上,還有一名騎馬的男子。種種跡象表明,他一旦抓住貴婦的手就會吻她……還有一面牆上的畫中是一張杯盤狼藉的餐桌,再後面的一幅畫用現實主義的手法描繪了人們在酒足飯飽後的那種難看的情景。最後,是掛在天花板上並一直垂到一張桌子中間的一隻像框,不知什麼原因,裡面是一張堂哈伊梅·巴爾梅斯的畫像。為什麼要將這位加泰羅尼亞哲學家的畫像放在那兒呢?侯爵不願對此做出解釋。貝爾穆德斯認為這非常荒唐,隆薩爾認為這「不合時宜」。儘管人們對此議論紛紛,巴爾梅斯的畫像還是放在那兒,斐都斯塔保守黨的頭兒對此也沒有做出解釋。

  ①十九世紀法國作家。

  侯爵夫人認為,這是丈夫愚蠢的做法。不過,還不太令人討厭。

  賓客就座。只有男女主人兩邊的座位是指定給專人坐的。唐娜·魯菲納右邊是裡帕米蘭,左邊是講經師;侯爵右側坐著唐娜·佩德羅尼拉·利薩萊斯,左邊是堂維克多·金塔納爾。其餘的賓客隨意就座。巴科坐在埃德爾米拉和比西塔辛的中間;庭長夫人坐在裡帕米蘭和堂阿爾瓦羅的中間;奧布杜利婭坐在講經師和華金·奧爾加斯之間;堂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則坐在唐娜·佩德羅尼拉和貝加亞納家的神父之中。堂維克多的左邊坐著衣著華貴的貴族醫生堂羅布斯蒂亞諾·索摩薩。他吃飯時,將餐巾系在脖子上,還打了一個很好看的結。

  別人還沒有開始喝湯,侯爵便吃完一大盤沙丁魚。他一邊吃,一邊和唐娜·佩德羅尼拉談拆除聖彼得教堂的事。這位太太認為,拆除教堂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情。與此同時,賓客們高高興興地品嘗著各色各樣的味道鮮美的冷盤和涼菜。他們早料到宴席是非常豐盛的。客人並不感到拘束,只是也得遵守眾人皆知的習慣。貝加亞納總是先吃沙丁魚,他狼吞虎嚥地吃下幾十條後,便站起來悄悄地離開餐廳。根據舊習,人們繼續用餐,好像沒有發現侯爵已離席。他重新人席後,就開始喝湯。這時,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頭上在冒汗。

  「怎麼樣?」侯爵夫人輕聲問道,她好像用自己的表情在發問。

  丈夫點頭作答,意思是說:「很好。」這時,他正在喝一大盤甲魚湯。侯爵肚子裡的沙丁魚已不存在了。

  跟天花板上吊掛著巴爾梅斯的畫像一樣,這又是侯爵的一大秘密。

  侯爵夫人給自己配製了一份奇奇怪怪的雜燴,不過,誰也沒有對此加以注意。她每道菜都要加點生菜,還要加醋和芥末。坐在她兩邊的賓客知道她這種癖好,便熱情地幫助她,有意顯示自己在幫助女主人調製加醋的涼拌菜方面很有經驗。裡帕米蘭站在桌邊,腦袋像裝了彈簧一般搖個不停。他一邊和堂維克多熱烈地爭論,一邊像一台良好的機器一樣替侯爵夫人熟練地拌著第三盤涼菜。雖說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他的那雙手,但對這位小個子教士動作的準確性完全予以肯定。

  「我的先生,」裡帕米蘭大聲說,同時,拿刀尖在唐娜·魯菲納的盤子裡將油、醋拌勻,讓鹽化開,「我的先生!我認為卡拉斯皮克先生完全有這個權利!我不知您頭腦中的這種怪念頭是怎麼產生的。我們已有四十年的交情了,卻還不瞭解您……」

  「聽著,您這個糟糕的教士,」金塔納爾大聲說,他心情很好,覺得自己變得年輕了,「我說了些什麼,自己清楚,用不著像你這樣人士半截的人來給我上道德課。我可是個自由派……」

  「胡扯!」

  「我今天比昨天更自由,明天又比今天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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