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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講經師離開了奧布杜利婭,也來跟他們說話。巴科和比西塔辛早已預見到,奧布杜利婭會纏住講經師的。

  當庭長夫人走進黃廳時,講經師正在緩慢而有風度地說著話。無奈他只好把話說了一半,就停下欠身向她致意。

  隨後,梅西亞也進來了。他面頰微紅,金黃色柔軟的八字鬍梳理得整整齊齊,雙目直視前方,好像眼中見到的不是面前的事物,而是心裡在想的東西。講經師向他伸出手去,梅西亞握著他的手,說道:

  「講經師先生,見到您非常高興。」

  他倆交往不多,但很客氣。安娜見他們倆站在一起,都是高個子(梅西亞略高一些),同樣英俊瀟灑,但氣度不同。講經師長得魁梧些,堂阿爾瓦羅則更風流;從目光和舉止看,教士更睿智,紳士的儀錶更高一籌。

  堂阿爾瓦羅以防範的目光瞧著教區法官,對他有些害怕;講經師並不懷疑堂阿爾瓦羅可能會成為自己引誘庭長夫人的情敵。他不喜歡他,是因為堂阿爾瓦羅在斐都斯塔的影響對自己不利,還因為他知道,梅西亞雖不公開與教會為敵,但也不尊敬它。剛才見到他和安尼塔站在窗前聊天,根本不將旁人放在眼裡,堂費爾明心裡就不痛快。等待他們倆進來的那段時間裡,他越來越不高興。

  安娜對講經師坦誠、甜蜜、端莊地微微一笑,由於羞怯和自卑,臉上泛出一陣紅暈,這使人想起前一天下午她在懺悔時談到的那些秘密事兒。她回憶起在懺悔過程中他們談到的一切,想起她把對世上任何人都沒有講過的事情告訴了他,而他則對她說了不少充滿希望和安慰的話,還對她作了充滿陽光、滿含詩意的承諾,讓她將自己有意義的生命按照自己的心願投入到偉大的慈善事業中去。他的話使她耳目一新,心神愉快。在書中她曾讀到過這些話,但哪個斐都斯塔人能說得這麼好呢?這種美好的思想從書本上讀到,跟聽一個活生生的人說出來完全是兩碼事,況且此人的語音柔和熱情,音色鏗鏘,言辭娓娓動聽。安娜還回想起幾個小時前給他寫的一封信,認為這是一條令人愉快的神秘的紐帶。信的本身沒有什麼,誰都可以看,但這是一封寫給男人的信,而這個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這封信他也許就藏在身上,還在想著它呢。

  安娜並不試圖弄清為什麼自己一想到她和講經師之間產生的友誼就會激動而愉快。她只明白一點,堂費爾明能拯救她,他答應讓她過上一種不感到無聊的體體面面的日子,使她有許多崇高的飽含詩意的事情可做,而她做這些事時需要做出努力和犧牲。只有這樣,她在斐都斯塔的這種死氣沉沉、難以忍受、不是人過的日子才能充滿尊嚴,富有意義。同時,她也確信,在堂費爾明的幫助下,她可以免受堂阿爾瓦羅顯然是罪惡的勾引。當然,她也得面對另一種危險:讓那雙灰色的、幾乎總是冷冰冰的、但也會像信號燈一樣突然明亮起來的眼睛瞧著自己。如果說安娜因有些害怕而避開梅西亞的目光,再次瞧著講經師的那雙眼睛,向他求助的話,那麼她在講經師臉上看到的只是低垂著的白皙的眼簾。這雙並不引人注意的眼簾這時垂下正合適,絲毫不顯得失禮。

  然而,在和女人聊天時,堂費爾明認為還是可以瞧著她們的,和庭長夫人說話時,他也是這麼做的,因為這時他的目光只是一種語言的標點符號,並不表示自己的感情,只表示個人的智慧。不說話時,有別的男人在場,他是不對女人看一眼的。

  黃廳內的賓客大多站著聊天,他們在等候人席。堂阿爾瓦羅發現,安娜不聲不響地來到站在陽臺旁的講經師的身邊,和他說起話來。她微笑著,臉微微發紅,神情有些尷尬,但很鎮靜。梅西亞回想起前一天下午比西塔辛對他說的話:「對講經師要提防點,他鬼點子可多呢。」其實,不用別人去點撥他,他也會對教士和女人往壞處想的。他不信人有什麼貞操,他只相信他的那種「唯物主義」,認為誰也抗拒不了生理上的衝動;那些教士都是表裡不一的偽君子,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可能,他們就會盡情地發洩難以控制的淫欲。堂阿爾瓦羅這個在環境需要時常常會以傷感主義或理想主義小說中的人物的面目出現的人,根據《禦旗報》的說法,在意識形態方面實屬徹頭徹尾的犬儒主義者。一般地說,他對聽自己情婦進行懺悔的神父總是又忌恨又害怕。只要他對情婦能進行控制,便禁止她去懺悔。每次他獸性大發,引誘女人就範時,總要讓她袒露內心的隱秘,一來為了將她進一步拉下水,二來也可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女方在他狂熱的愛撫和親吻下,難以左右自己,便將平時說不出口的隱私全都和盤托出,梅西亞聽得津津有味,還全都記在心上。堂阿爾瓦羅像個利用懺悔室幹壞事的神父,瞭解到不少有關丈夫、情人令人發笑或令人厭惡的隱私。在她們講述的往事中,大多是情人們如何向她們求歡。這其中的過程,有的荒唐可笑,有的令人噁心。梅西亞為自己瞭解了這些情況感到自豪。他認為,女人也喜歡找教士尋歡作樂,而教士則無一例外地利用了自己這方面的優勢。他認為自己的看法是有事實根據的,是非常正確的。

  他沒有想到(願上帝保佑他),講經師想在這位新近來找他進行懺悔的女士身上滿足自己的淫欲,連他自己也不敢這樣做……「不過,」他想,「他很有可能去引誘這個青春年少、無所事事、沒有愛情的漂亮女人。是的,這個神父想幹的事和我想幹的一樣,只不過是方式不同,手法不一樣而已……他利用自己作為懺悔神父的有利條件……哦,我應該搶在他的前面,不能讓他得逞。不過,眼下我還不行,我還沒有這麼大的威力。」梅西亞這樣思前想後,弄得心情不佳,對講經師非常生氣。對他在斐都斯塔的影響,尤其是他在虔誠的女性身上的影響,梅西亞早就耿耿於懷了。

  「這麼說,今天下午不行了?」安娜謙恭地低聲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不行啦,夫人,」講經師回答說,聲音輕柔得像花間吹拂而過的微風,「現在最要緊的是實現堂維克多的意願,而且要盡可能提前實現。今天下午要好好地樂一樂,別的事就不幹了。明天一早您來找我吧。」

  「這不給您添麻煩了?您沒有這麼早就去教堂的習慣吧。」

  「不要緊的,這是我的義務,我一定早點去……我的朋友,能為您效勞,我很高興。」

  安娜並不是從她聽到的這幾句普普通通的獻殷勤的話裡,而是從聲音、神態和沁人心脾的芳香中,領略到了一種無以言喻的柔情。

  他倆約定,次日清晨堂費爾明就在他的懺悔室等候庭長夫人去懺悔。

  「眼下您就不必去考慮那些嚴肅的事情了。您應該如金塔納爾先生吩咐的那樣盡情地玩樂。金塔納爾先生不但有權利要求您這樣做,而且,這也是明智之舉……否則,您內心的憂傷和不安……」由於觸及到了前一天下午她懺悔時講的那些事情,講經師的臉微微發紅。「您講到的這種煩惱和不安很可能是由於神經繃得太緊了。他們勸您過的這種新生活不僅能使您身心愉快,而且也能治好您的疾病。是的,夫人,您的病能治好。啊,我的孩子,將來等到我們能互相瞭解得更多,等到您明白在世俗的歡樂這個問題上我是怎麼想的,您也就會知道……那只是一種平淡無奇、毫無意義的享樂……」

  安娜完全明白講經師話中的含意。他的意思是說,當她成了貞婦,嘗到了那種歡樂後,眼下這種娛樂活動就像幼兒戲耍那樣庸俗平淡。不過,這些娛樂活動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它們能讓她消愁解悶,調劑身心。眼下就應該這樣做。可她過去對斐都斯塔的舞會、戲劇、散步和宴會都沒有感到多大的趣味。

  金塔納爾走過來了。他好像聽見堂費爾明也在說,活動一下有好處,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對健康有益,於是,對他熱烈鼓掌;聽說下午安娜不去懺悔了,他更加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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