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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感謝上帝,您這位『失蹤』了的先生終於來了。」侯爵夫人大聲說。她從座位上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來。她離得較遠,虧得講經師個兒高,能瀟灑自如地與她握手。他像一座拱橋一般架在奧布杜利婭那優雅的穿一身櫻桃紅衣衫的身軀上。她在下面用那雙大大的黑眼睛瞧著這個英俊的男人,恨不得一口將他吞下去。

  副主教拿著打開的摺扇,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上架無風轉不動的風車。他很快明白,自己的位置已被人取代,從主角變成了配角。事情確實如此。剛才教士們和女士們都在興味盎然地聽他高談闊論,眼下他的談話被打斷,誰也不感到遺憾。格洛塞斯特爾就像突然被烏雲遮擋住的太陽,黯然失色,甚至身軀都感到寒冷。

  發生這樣的情況已不止一次了,因此,他非常討厭講經師。然而,莫烏雷洛這個老于世故的教士再次掩藏了內心的不快,向自己的對手伸出手去,同時,喉嚨裡發出一串聲音,表示無比的興奮。

  「您好,您好,您好!」他輕輕地拍著對方的肩膀。

  講經師還顧不上細細地品味這種平淡無奇的勝利,因為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轉向了站在餐廳窗口的那一對男女。他謙遜、謹慎地回答著朋友們的問候,但頭腦裡想的還是那邊的事。

  幾分鐘過去了,餐廳窗口的那兩個人還沒有過來。

  「安尼塔會在侯爵夫人家用餐嗎?如果這樣,今天下午她就不會如她在信中說的那樣去懺悔了。」

  在場的人表面上都很客氣、愉快,但暗中卻互相嫉恨。女士們、教士們和紳士們這時已分成敵對的兩派:一派是被忌妒的人,另一派是忌妒的人。具體地說,為數不多應邀用餐的人是被忌妒派,沒有應邀的是忌妒派。剛才人們儘管東拉西扯說了許多話,但眾人最關心的還是會不會被邀請吃飯。這事嘴上沒人說,心裡卻在想著。一部分人已告辭了。走的人竭力掩飾內心的不快和羞愧,感到被人瞧不起,甚至覺得受了耍弄。年輕的男賓笨拙地說了幾句告別的話,便飛快地溜走了。女士們不太容易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有的告別時羞愧得面紅耳赤。格洛塞斯特爾也沒有應邀吃飯。「那他呢?德·帕斯被邀請了嗎?」他不清楚,這個問題一直在折磨他,沒有弄清楚前他不想告辭。隨著時間的消逝,客人陸續離去,大小客廳裡只剩下少數幾位賓客。講經師也覺得該走了。他走到侯爵夫人身邊,卻沒有勇氣和她告辭,只是隨便說了幾句話。這當兒比西塔辛進來了,她眼中似乎冒著火星,臉頰熱辣辣的,說了句「請諸位先生原諒」,便將侯爵夫人和奧布杜利婭拉到一邊去說話。得到「諸位先生」(這時其實也只指副主教和斐都斯塔兩個小青年)的允許後,她們便圍著講經師說起了悄悄話。談話過程中,講經師時而發笑,時而表示異議,這一切通過他的臉部表情表達得十分得體。幾位夫人在輕聲細語中一會兒對他懇求,一會兒又對他撒嬌、調情(但表面上看,沒有懷著淫亂的念頭)。格洛塞斯特爾佯裝在專心地聽那兩個年輕人乏味的交談,實際上卻用眼角膘著那幾個人,竭力想聽清他們在談些什麼。「毫無疑問,她們在請他留下來吃飯。」悄悄話談完後,奧布杜利婭和比西塔辛吵吵嚷嚷地跑出客廳,以示自己在侯爵夫婦面前非常隨便。兩個年輕人也告辭走了。小客廳裡只剩下侯爵夫人、講經師和格洛塞斯特爾。三人都沒有開口。副主教有意再拖延一分鐘,看看講經師會不會告辭。在黃廳裡,又有幾位客人對侯爵說再見。侯爵府裡只剩下那些應邀用餐的人了。格洛塞斯特爾無奈只好站起來,向唐娜·魯菲納伸出手去握了握,便強顏歡笑,點頭哈腰地走了。他又羞又惱。看來他們真的請講經師吃飯了……他們居然請他這個普通教士參加宴會,卻怠慢了自己這個副主教!他的對手一再取勝……不過,總有一天會新賬舊賬一起算的。

  當他走到門廳,穿上教士斗篷(儘管天氣相當熱)時,他突然想道:「這個侯爵夫人嘛……是個拉皮條的,是個塞萊斯蒂娜①!……她想毀了那個年輕女人,還想將他吹捧到天上去!」他走到街上時,還在一門心思地想像著怎樣進行報復,怎樣用「體面的方式」將自己頭腦中的想法告訴他人。

  ①十五世紀西班牙一劇作(也有人稱對話體小說)《塞萊斯蒂娜》中的主人公,是個專門拉皮條的女人。

  應邀用餐的人有:金塔納爾先生和他的夫人、奧布杜利婭·凡迪紐、比西塔辛、唐娜·佩德羅尼拉·利薩萊斯(就是那個像修士模樣的女士)、裡帕米蘭、阿爾瓦羅·梅西亞、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華金·奧爾加斯和最後一刻才來的講經師,以及斐都斯塔的幾位名流,如索摩薩醫生等。埃德爾米拉是自家的親戚,也算在內。

  往年巴科的生日不是這麼過的,都是他一個人在外面過。今年臨時決定請至親好友來家聚一聚,吃一頓西班牙式的飯菜,下午再坐家裡的馬車去看看比維羅鄉村別墅。侯爵在那兒有一幢豪華的大房子,房子的四周都是樹木,還有一座設備陳舊的制革廠。到那兒還想去看看幾隻獵犬和巴科幾天前才買下來的聖貝爾納多山犬。這幾隻狗是他的驕傲。除了花錢玩女人外,小侯爵就喜愛馴順的動物,尤其喜愛狗和馬。

  請講經師人席是金塔納爾、巴科和比西塔辛合耍的一個「陰謀」。這個主意原本是銀行職員的妻子出的。她這麼幹是想跟梅西亞開個玩笑,想讓懺悔神父和引誘女人的那個「魔鬼」碰在一起,面對面地鬥一場。她對金塔納爾只是說邀請德·帕斯的目的是想看看奧布杜利婭怎樣對這位教士調情,瞧瞧對這寡婦害單相思的可憐的貝爾穆德斯如何暗暗生氣。金塔納爾認為這個主意不錯,但又說他不能插手,因為這麼做有些不禮貌,而且誰都明白,他認為教士和別的男人一樣也是男人。

  「再說,」前法庭庭長又說,「堂費爾明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很高興,因為這麼一來,我妻子就會打消今天下午去進行懺悔的念頭。我希望讓她就近看看自己新的懺悔神父,看多了就會覺得他和別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除了要對他保持必要的尊重外……我看你們能不能替我將他灌醉……」

  實現他們的「陰謀」是巴科生日活動的一部分,但巴科並不想傷害梅西亞。比西塔辛認為,見到庭長夫人落入梅西亞這個世俗人士的懷抱,那位大名鼎鼎的教士一定會不高興。巴科認為,見到講經師那種煩惱的情景,他心裡就會感到「很好玩,很刺激」。

  比西塔辛早已對巴科說過,她瞭解全部情況,阿爾瓦羅的情況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麼,安娜呢?她對你說了些什麼?」

  「安娜嘛?她從不開口說自己的事。她是個正經女人,不過,你也別……」

  「是啊,她只談精神方面的事……」

  「是這樣的……」

  「否則,我們也不會開這個玩笑了……你一會兒就會看到,這可憐的堂維克多……」

  「可這只是開個玩笑嘛,小夥子,完全是開玩笑。不過,你很快就會看到,教區法官准會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比西塔辛對自己的密友常常這樣說話。

  「奧布杜利婭會安慰他的,她一直在追他。她既不喜歡堂薩圖爾諾,也不喜歡副主教和我的朋友華金,她只愛他。」

  「可他討厭她,她太會咋呼了,他不喜歡這樣的女人。」

  「你是挺恨他的。」

  「我討厭那些虛偽的人,小夥子。聽我說,講經師留下來對你有好處。」

  「為什麼?」

  「因為奧布杜利婭就不會來糾纏你,你就可以好好地培養你小表妹的感情了……不過,你可不能對她胡來啊!我要保護無辜……我會監視……」

  「別發傻……讓她待在我家裡,我會尊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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