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九〇


  於是,堂弗朗西斯科便討厭起自己原來喜愛的東西。

  講經師已完全控制了小奧維多,而她則利用父愛的力量和她懂得什麼事物是高雅這兩條支配著自己的父親。

  奧維多是個身材苗條的姑娘,臉色蒼白,一雙棕褐色的眼睛透露出傲氣。她早年喪母,在家裡像個偶像一樣受崇拜。服侍她的除了一群黑人男女僕役外,還有一個白人,就是她的父親,他是她最忠實的奴僕。從她小時起,父親就對她百依百順。十八歲時,她突然心血來潮,要像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那樣,當個不幸的女人。她想出了一個非常浪漫、非常有意思的折磨自己的方法。她將自己想像為愛情方面的邁達斯國王①,誰也不能愛她,因為她有錢。多少英俊、有地位、有才華的年輕人向奧維多小姐求婚,得到的答覆部是一成不變的一句話:「老天沒有賜給我愛情。」也就是說,她不相信愛情。由她自己創造的這出鬧劇慢慢地由假變真,最後,她真的成了邁達斯女王了。她還沒有弄清什麼是愛情就將它放棄了。於是,她便將心思全放在擺闊氣、講排場上了。她為藝術而愛藝術,在散步時,在舞臺上和劇場裡炫耀自己的富有。對奧維多來說,服裝竟成了一種宗教。每次出去散步,她總要換一身新衣服。她出門時間較晚,在外面轉上三四圈,覺得自己已相當讓人羡慕了,就連任何一個值得愛慕的男子她都沒有看上一眼,便回到家裡。斐都斯塔人後來都將她看成是只付小姐們歡心的穿著時裝的模特兒。她太神氣了,誰也不會去動她的腦筋。

  ①希臘神話中佛裡西亞國王,學會點金術,被地觸碰的東西都變成黃金,差一點餓死。

  「奧維多在等待著俄國王子。」這是公認的事實。外地來的人冒冒失失地去她家求婚,人們便戲稱他是「俄國王子」。最後,他總是灰溜溜地出來。

  帕艾斯小姐厭倦了一門心思考慮衣著打扮的生活,產生了當教徒的念頭。她誠心誠意地去找講經師,他也喜歡人們去找他。找到了他,他們很快便取得了相互理解。對堂費爾明來說,這個苗條、冷漠的姑娘只是他通向堂弗朗西斯科家的一條道路。後者正在利用自己成百萬的財富擴大影響。然而,奧維多卻產生了從精神上(她是這麼對自己說的)愛上講經師的怪念頭。講經師假裝不知,想利用姑娘新近產生的這個怪念頭儘快將她父親爭取過來。由於他認為這個從美洲回來的任性姑娘想像中的愛情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危害,他就不像對別的女人(她們雖不敢膽大妄為,但有肉欲)那樣將她從自己身邊推開。德·帕斯有個打算:他想將奧維多嫁給他喜歡的人。他認為能做到這一點,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應該將這個姑娘獎賞給能幫他大忙的人,只是他還不清楚什麼時候,在什麼問題上他需要別人幫這個忙。

  那天上午,按堂弗朗西斯科的說法,帕艾斯又和過去一樣,「十分隆重地」接待了講經師。

  他腳踩豪華的地毯,照著像一扇門一般大小的鏡子,身軀舒舒服服地陷進了柔軟的沙發裡。房間裡的一切都非常舒適。闊氣、豪華,令人眼花繚亂,講經師覺得到了與他偉大的心靈相稱的地方。他自豪地想,他生來就應該享用這一切。然而,他母親太貪心,他自己的資產又不足以過這樣富裕的日子,加上他自己是個教士,需要保持卑微貧寒的生活,他無法過這樣的生活。講經師一進這一間間大大小小的客廳,他本來就輕盈的舉止就顯得更加輕盈。他輕輕地擺動著教士斗篷和教士服,顯得瀟灑安逸,雙手、雙眼和脖子的動作都不像個教士,但又沒有越軌,不像某些神父那樣,一踏入富貴人家的宅第便忘乎所以,早已忘記自己是個教士了。德·帕斯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講經師。不過,他這個教士憑自己的舉止、音容笑貌和目光就足以證明是個很會交際的人。如果將這種天賦和他的儀錶、口才、巨大的影響和才華等綜合一起,那他就像貝加亞納侯爵夫人說的那樣,是個「非常有頭有臉的神父」。

  堂弗朗西斯科·帕艾斯和他的女兒懇請堂費爾明跟他們一起用餐,說沒有外人,只是他們三人,吃頓便飯。

  「就我們三人嘛。」奧維多不再像平時那樣冷若冰霜。

  講經師一隻腳踏在門檻上,一隻潔白的手撩著天鵝絨門簾,瀟灑地彎了彎腰,微笑著搖了搖圓圓的小腦袋,用這種討人喜歡的方式表示難以從命。

  「爸爸,你快去拉住他。」奧維多拖著長音懇請他父親說,她的聲音像是從鼻子裡發出來的。

  「這不行。」

  「他挺固執,孩子,讓他走吧。他為我們辦了祈禱室的許可證,還讓堂安塞爾莫來做彌撒,但他不想我們感謝他。」

  「您應該感謝教皇陛下嘛。」

  「對,憑我漂亮的臉蛋兒,教皇陛下給了我這恩典。」

  講經師笑了笑,如果他們來拉住他,他準備逃之夭夭。

  「那您得說出理由來!」奧維多大聲地說,她重又變得冷若冰霜。

  講經師的臉微微發紅。

  他只好撒謊了:

  「三天前我已接受另一個弗朗西斯科的邀請去他家,我不能食言,那樣會失禮的……您知道這兒的人,他們會怎麼說呢。」

  實際上沒有這回事,誰也沒有請他吃飯,是他母親和平時一樣,等他回去。

  然而,這次發自內心的、熱情的邀請,如果在別的任何時候他一定會愉快地接受。這次他謝絕了,原因在於他有預感。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貝加亞納家會請他。這是他今天打算訪問的最後一家。可他們為什麼要請他吃飯呢?再說,他們家常吃法國大餐,唐娜·魯菲納還經常更改吃飯的時間,想什麼時間吃就什麼時候吃。小巴科的生日貝加亞納家也不常常舉辦宴會,他也沒有收到請柬……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將這次拜訪定在吃飯的時候。他為什麼喜歡去侯爵夫婦家吃飯?帕艾斯家的飯菜也不差呀。儘管他不想回答這個怪問題,但是,在他準備好謊言前,他的良心卻像耳邊一聲巨雷一樣對此做出了回答:「庭長夫人常常跟侯爵夫婦一起用餐,特別在今天這樣的日子,因為他們一向將她看成自家的人。」

  那麼,侯爵這一家、庭長夫人和侯爵府的家宴究竟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講經師拜訪了兩家有地位的紳士和一位女教徒後,肚子有點兒餓了(這是正常的)。他穿過新廣場的門廊,來到教士大街,又走過雷科萊托街,來到魯阿街。貝加亞納家的守門人是個侏儒,穿一身怪裡怪氣的號衣。講經師用顫抖的語音問道:

  「少爺在家嗎?」

  這時,大門咯吱一聲打開了,裡面有人哈哈大笑。講經師聽出這是比西塔辛的聲音。她大聲說:

  「不對吧,先生,不是藍色的……」

  「是藍色的,夫人,藍底帶白色條紋。」巴科擊掌說道。

  「不對,不對。」

  「別犯傻了,」從二樓的窗口傳來更輕柔的聲音,「你別相信他,他什麼也沒有看見……剛才我在下面,也沒有見到。」

  這是安娜·奧索雷斯的聲音。

  講經師只覺得耳朵嗡嗡地響……他走進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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