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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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不行,因為在特例中提到了『正式受俸牧師』這一條,而且還引用了教皇的什麼法律條文。」 「對,我知道了,這是保羅五世的一份敕書,另外,格列高利十五世還有兩三份。都是些笨蛋!文中如果不把『須為本教區出生的人』這一條也搬出來,那倒是奇跡了。一群白癡!看來這些假天主教徒也沒有什麼實際的才幹!……格洛塞斯特爾准是這篇奇文的作者了,那些尖刻的話也出自他的嘴裡。哼,多麼兇狠的敵人,真夠狠的!簡直是禽獸,是畜生!」 講經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被蠢人寫的那篇文章氣得呼吸也發生了困難。 辦公室旁邊的那間接待室裡有不少人在等他接見,有教士也有平民。他想一個也不接見就溜出去,但他們不經允許就進來了,他想擋也擋不住。卡拉斯皮克先生將腦袋伸進門裡,說: 「可以進來嗎?」 「原來是卡拉斯皮克,請進來吧。」他只好這樣說。 卡拉斯皮克希望快點給聖諭代理處發一封信,還談了一些與彌撒活動基金有關的事情……心不在焉的講經師從辦公室來到辦事處。他一進去,那些打官司的人和謀求職位的人立即圍了過來。這些人的臉都刮得乾乾淨淨,每個人都穿黑衣,有人穿長袍,有人穿禮服。辦事處沒有辦公室那麼豪華,又大又冷也很肮髒,陳設簡陋,裡面有聖器室那種氣味,還夾雜著警衛隊員身上的怪味。裡面的職員像在節食或打坐那樣臉色蒼白。他們蒼白的臉色完全是肮髒惡劣的環境造成的。 每個牆角都放著一張桌子,桌子周圍聚集著神父和平民百姓。他們說著話,做著手勢,走來走去,想要求辦點事,卻又怕遭到冷遇;那些職員比較平靜,他們有的吸煙,有的在寫什麼;有人問他們什麼,他們只回答行或不行,有時乾脆不作回答。這個辦事處和別的辦事處沒有什麼兩樣,只是態度略好一些,但也更虛偽一些。 教區法官進來後,亂哄哄的聲音小了點兒,大部分人都回頭朝他看,但他卻拿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仿佛不喜歡大家這麼瞧他。他走到一張桌子邊,想問一問有關教堂領地的那些文件批復了沒有。他說的事財政部沒有做出解釋,有關教堂領地的文件還躺在那兒睡大覺,上面積滿了灰塵。 卡拉斯皮克先生在地上直跺腳。 「這些自由派真夠嗆!」他在講經師身邊嘀咕著。「還搞什麼復興!真是換湯不換藥……」 「國家在耍弄教會,是的,先生,這是非常明顯的。簽了協議書也不管用,什麼事都答應辦,什麼事也不辦……」 兩個神父謙恭地來到講經師的身邊。他們是鄉村神父,也想瞭解有關教堂領地文件的情況…… 「沒有什麼新的情況,先生們,你們不都聽到了嗎?」講經師大聲說,好叫在場的人都能聽到,免得他們再來打擾自己。省政府辦事處的人說,那些文件以後要一份一份地批復,因為還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這就是說,這些文件永遠得不到批復。 德·帕斯日漸被繁忙的宗教事務纏住身,常常弄得精疲力竭。儘管與他本人的意願相違,但他還是身不由己地陷入繁雜的教會事務中,這些事務幾乎全都和他本人的利益以及他母親的利益有關。「金錢」這個永恆的命題時時事事以各種偽裝的名義出現,這些事情在教會初建時還是神父們追求的純潔而富有詩意的目標,例如:主教俸祿、教職的空缺、贊助、神職人員的薪俸、彌撒基金、禮義酬金、彌撒許可證、特免證,等等……這樣的名稱還有幾十個。它們今天這樣說,明天那樣說,有時幾個名稱合併在一起,有時又拆開,但變來變去,總脫不開一個丁當響的「錢」字,而最終得益的還是講經師和他的老娘。唐娜·保拉儘管從來沒有到過辦事處,但她卻好像是那兒的精神主宰,也是一位在幕後指揮那兒每天戰鬥的將軍,講經師只是她用來進行操縱的工具。 和平常一樣,那天上午人們又列出了一大堆難題,但講經師卻習慣了,他仿佛用了機器似的,迅速、正確、得心應手地解決了這些問題,而解決問題的原則總是對他本人有利。不過,他在解決不公正、掠奪等方面的問題時,他的情緒會產生波動,不知什麼原因,他會非常激動。這時,只要想起了他的母親,再加上他一貫的沉著冷靜,幹練堅定,他總能穩住陣腳,像往常一樣處理問題。誰也不會認為講經師會發瘋,而他也不用編造謊言欺騙自己的母親。唐娜·保枝可以對自己的兒子感到滿意,她感到滿意的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那天上午讀了那封無關緊要的信就惶惑不安,見到陽光燦爛、晴空萬里就無緣無故地感到高興的笨拙、輕浮、異想天開的人。陽光燦爛、晴空萬里,這和斐都斯塔的代理主教有什麼相干呢?他不就是個當百萬富翁的小小的法官嗎?不就是個為了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也為了滿足實現不了自己的野心而產生貪欲的小小的法官嗎? 對,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不必異想天開了,也不必去尋求新的生活方式。他應該感到滿意,他也確實感到滿意了。 「在辦事處竟呆了一個半鐘頭!」走出主教府時他既羞愧又高興地說,他還以為在裡面只待了二十分鐘呢。 走到外面,來到科拉拉達時,德·帕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覺得,這天離開了主教府猶如離開了洞穴。在府裡話說得多了,嘴又幹又苦,還感到有點兒「銅臭味兒」。他覺得自己像個偽幣製造亂他迅速走過被褐色大教堂的影子遮擋住的那個廣場,來到寬廣的大街上,隨後又走過恩西馬達區,那兒的人行道又破舊又狹窄,走在上面吱吱作響。街上空蕩蕩的,石頭縫裡長出青草,破舊的房子被煙熏黑,鐵柵欄彎彎曲曲。穿過麵包廣場、商業街和林陰大道,他朝拉科羅尼亞區走去。林陰道旁樹木的枯枝敗葉落到寬闊的石板路上。講經師的斗篷掃著地上的枯葉,發出節奏性很強的沙沙聲。 那兒蔚藍色的天空非常開闊,迎面科爾芬山的側影也呈藍色。這才是生活,才是快樂。彌撒基金、教皇訓令……這一切和這個廣袤、美麗的世界有什麼相干?那個石頭巨人——莊嚴、雄偉、安詳的科爾芬山知道什麼是這樣那樣的協會嗎?它明白為辦某種許可證需要花錢嗎? 講經師沿著林陰道繼續向前走去,向左右兩邊的行人打著招呼。那些不斷地在腦海裡湧現的宗教田園牧歌式的思緒使他感到震驚,因為他向來反對宗教田園牧歌式的生活,提倡求實精神。他生病了嗎?他發瘋了嗎?風向變了,由南風轉為西北風,清涼的空氣使他心曠神。冶。他不禁浮想聯翩,思緒回到了教會初建的那個年代。講經師仿佛挎著一個籃子,在林陰道、堤岸等地挨門挨戶地收集帕艾斯、堂弗魯托斯·雷東多等人從自家花園裡親手採摘的果子。實際上,他確實在道路的兩旁,在金黃色柵欄的裡面見到了一家家花園。花園裡樹木枝繁葉茂,微風輕拂,似在低聲細語,鳥兒在啼鳴。 主街道兩旁有六座花園式的宅第,位於路南的帕艾斯家的住宅最為豪華。它是座高大的圓桶形建築,像斐都斯塔省沿海一帶常見的瞭望塔。聽說這是抗擊諾曼底人入侵時留下來的遺跡。 帕艾斯先生並不害怕海盜登陸,因為大海離他的宅第還有好幾西班牙裡地。不過,他認為用了這麼多大理石建起的這麼厚實的圍牆顯得既堅固又有氣派。在這座建築物的最高處鑲嵌的不是徽記(帕艾斯先生家沒有徽記),而是一塊半圓形的黑色大理石,中間寫著「一八六八」幾個金色大字,這只是指明這座用巨石堆砌的建築物修建的年代。在四邊裝有高大柵欄的屋頂平臺的四角各有一隻塗上油漆的展翅欲飛的鐵鷹。據帕艾斯先生說,這幾隻鐵鷹正好和他書房地毯上繡的那兩隻鷹相配。堂弗朗西斯科這個老好人並不是拉科洛尼亞區從美洲回來的闊佬中最富有的,堂弗魯托斯的家財就比他多好幾百萬。可是,論闊氣,無論是堂弗魯托斯,還是聖弗魯托斯,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不能與他相比。在斐都斯塔,只有他出門探親訪友坐馬車,家裡的僕人每天都穿著帶有飾帶的號衣,儘管他沒法使他們穿戴得像宮廷裡的僕役那樣整潔、正規和莊重。 帕艾斯在古巴待了二十五年,一直沒有聽彌撒。他從美洲帶回來的唯一的宗教著作是《人民福音》,作者是埃納奧·依·穆尼奧斯先生。這倒不是因為帕艾斯是個民主派(願上帝保佑他),而是因為他喜歡簡潔的文風。他堅信,上帝只是神父們的創造,至少在占巴這個海島上沒有上帝。他在斐都斯塔的頭幾年一直保留著這樣的想法,儘管從來沒有對別人講過。後來,他女兒和講經師一起慢慢使他相信,宗教是對社會主義的一種制約,是一種正確而高雅的標誌。後來,帕艾斯終於成了他祖先們信仰的宗教的虔誠信徒。「毫無疑問,」他說,「宗主國應該是個宗教國家。」他成了教徒後,只要是為了宗教,跟他要多少錢,他就給多少。儘管他常常胡言亂語,有損教義,但他也隨時準備改正自己的錯誤言論。 講經師通過兩個缺口,攻人了那個頑固的自由派的精神堡壘:一個是帕艾斯對女兒的愛,一個是他對高雅事物的愛好。 奧維多尖聲尖氣地責備父親說: 「爸爸,這太庸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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