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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他寫了五部專著。開始時每本賣一個比塞塔,後來改為免費贈送。書名分別是:《馬利亞的玫瑰花》(詩集)、《馬利亞的花》、《對聖母的禮拜》、《聖母歌謠集》和《聖母和教義》。

  聖母從來沒有對他顯過靈,但他卻感到無限的欣慰。他的心靈一片光明,無論是人類的不幸還是他個人的不幸,都沖淡不了他內心的喜悅。

  政府發給他的津貼和他從祖上繼承下來的大筆錢財都被他施捨殆盡。然而,如果給他縫補褲子的裁縫想欺騙他,向他多要一點工錢,那可不行!難道他不知道什麼是補丁?主教大人自己不也多次補過衣服,釘過扣子?鞋匠是最卑賤的人,給主教補鞋一定得多動點腦筋,要讓那些補丁和鞋掌釘得讓人看不出來。

  「老爺啊,」女管家唐娜·烏蘇拉大聲說,她接了唐娜·保拉的班,「您這不是要人家創造奇跡嗎?鞋子的補丁怎麼會看不出來呢?您還是按上帝的意願去買雙新鞋子穿吧。」

  「你真多嘴!有人連鞋都穿不上,上帝怎麼會叫我買新鞋子呢?如果這修鞋子的人手藝好,這鞋子還挺不錯的呢。」

  主教要求鞋子的補丁縫得看不出來,有他自己的理由,因為教區法官每天像對新兵一樣要對他進行一番檢查。他常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發現他衣著方面太寒酸,不合主教的身份,就會尖刻地責備他。

  「這大荒唐了,」德·帕斯說,「您想當《悲慘世界》裡的那個主教嗎?這是禁書中的主教。我們這些人都根據教會的要求,衣著體面,您這樣做不是丟我們的臉嗎?您認為,如果我們這些人都像磨刀匠和打掃煙囪的工人那樣穿著打了補丁的褲子,教會就能治理好屬它管轄的地區?」

  「不是這麼回事,我的孩子,不是這麼回事。」主教辯解說。他已羞愧萬分,恨不得鑽入地下。「見到你們衣著整齊,我非常高興,這是應該的,我心裡清楚。見到你、堂庫斯托蒂奧和部長的表弟這樣一些儀錶堂堂的年輕人,神采奕奕,衣著人時,戴著那種窄帽檐、像長毛絨制的教士帽,你以為我會不高興嗎?這是上帝的祝願,本來就應該如此。可是,你知道羅森多是什麼人嗎?他是個大混蛋,他釘一副鞋掌就要了我三個比塞塔,還不肯給我補一補鞋面上的一個小洞……我腳上穿的這雙鞋是新的,說實在話,這是新鞋,可還是有人笑我。有人心情好想笑,我們也沒有辦法。」

  過去有幾年時間,福爾圖納多是斐都斯塔最受歡迎的說教人。他的前任很少上講道台,他卻幾乎天天走上神聖的講臺。他這麼做,開始時引起教徒們的好奇,隨後引起了他們的興趣和熱情。他的講話發自內心,熱情洋溢,即興發揮,是個真正的演說家。他在講道臺上的即席講演比他著書立說發揮的作用還大。他一開口,對神靈的愛的火焰便在心田裡燃燒,隨後升上腦際,講道台便成了宗教詩的香爐,教堂內香氣四溢,滲人人們的靈魂中。福爾圖納多講道時能使人產生敬畏的感覺,雖說他自己並沒有想到這一點。的確,每次聽他令人信服的神聖演說,聽眾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他每次講話都說行善是最高的需要,是最美好愉快的事情。每當福爾圖納多表示了對聽眾的祝願,走下講臺時,主教的影響就像電磁波一樣傳遍教堂的每個角落。好像只要人體互相碰撞一下,就會有仁慈的火花迸發出來。在人們的目光和微笑中,可以看出滿腔激情和改邪歸正的意願。那時候斐都斯塔人都認真對待「人人都是兄弟」的說法。

  可是,這只是開頭時的情景。後來呢……民眾慢慢地感到厭倦了。他們說,主教「太誇誇其談了」,「講經師就不是這樣。」

  「他得對講道進行認真研究。」有些人說。

  「他講得很深刻,可是太乾巴巴了。」

  「用詞過於華麗。」

  「他在講道臺上的形象不錯。」

  「講經師是個藝術家,而他只是個傳道士。」

  許久以來,副主教格洛塞斯特爾一直不明白主教為什麼喜歡當講道士。他承認自己對主教講的不能理解,他講得太花哨了。對格洛塞斯特爾來說,那種「以火一樣的熱情愛他人」的說法純屬「玩弄詞藻」,是空話。

  那麼,教義呢?爭論呢?主教從來不說別人不好。在他看來,世界上仿佛不存在粗野的唯物主義和愛搗亂的七頭蛇怪①,還有那些「毫無用處」②的惡魔般的自由派人士。

  ①希臘神話中的妖魔。
  ②原文為拉丁文。

  格洛塞斯特爾認為,卡莫依蘭在法院的講道臺上已不那麼受聽眾的歡迎了。四旬齋期間的每個星期五,皇家地區法院都要花錢請一位斐都斯塔講道臺上的著名傳教士在非常古老的聖馬利亞教堂佈道。

  「是啊,」格洛塞斯特爾說,「那兒可不是沒話找話說、信口開河的地方。光有火一樣的宗教熱情是不夠的,還需要點別的,否則,你就會惹那些有學問的先生生氣,那些聽眾可都是法學家和科學家,我的先生。走上神聖的講道臺上時,先得看看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主教對地區法庭先生們講道時,跟一般的信徒一模一樣。」

  當時的法庭庭長(不是指金塔納爾)曾對一個法官說了自己的心裡話:「這個道講得空空洞洞。」法官聽了,就把這話往外傳,檢察官就說:「主教講道抓不住要領。」

  就在法官們認為福爾圖納多講道抓不住要領的這一年,說話愛繞彎子的副主教格洛塞斯特爾卻在一次星期五的佈道中大出風頭。幾天前,他就把自己即將佈道的消息張揚開了。

  「各位先生,請別後悔。對我說的話,你們應該從字裡行間去理解。我的話不是講給女僕和士兵們聽的。我的話是講給那些能從字裡行間領會我的語意的人聽的。」

  格洛塞斯特爾善於挪揄、諷刺。在那個令人難忘的星期五,莫烏雷洛像往常一樣,微笑著登上講道台(八天前,主教在這兒出了五)。他先向祭壇行禮,又向法庭行了禮,還向作為他聽眾的基督徒問好。他的目光對教堂的各個角落掃視了一番,看看是不是如人們事先對他宣告的那樣,有在馬德裡學習後蛻化的自由派混在那兒聽講。

  他見到了兩三個他認識的自由派人士。他想:「你們來,我很高興,讓你們瞧瞧我講得多棒。」

  法庭庭長(不是金塔納爾)身穿整潔的長袍,皺著眉頭,坐在大殿中那張金黃色天鵝絨椅子上,眼睛注視著講道的人,隨時準備去偽存真,因為他估計講演中准是什麼都有。其餘一些不準備進行挑剔的法官則根據在法庭開庭時的經驗,打算偷偷地睡一覺。

  格洛塞斯特爾一開口,便抓住了問題的要領。他運用詞義反用、委婉、影射和譏諷等他認為極為隱晦、巧妙的修辭手法,將一根根投槍向不敬神的阿魯埃①扔去。莫烏雷洛一向這麼稱呼伏爾泰的,因為他從不直接指名攻擊這個可憐的伏爾泰。他對當代那些不敬神的人瞭解不多,只對勒南②和西班牙一個叛教者的情況略知一二。因情況知道得不多,所以,他從不指名道姓。於是,他便拼命將投槍投向粗俗的唯物主義、令人作嘔的肉欲主義、伊壁鳩魯③「豬圈裡的那些豬」,以及其他的一些「主義」,但對施特勞斯④和杜賓根及哥廷根⑤在解釋《聖經》方面的爭論卻隻字未提。朋友,這些就留給講經師去講了。格洛塞斯特爾對此不無妒意。

  ①伏爾泰的原名。
  ②十九世紀法國作家、哲學家。
  ③公元前四世紀希臘哲學家。
  ④十九世紀德國神學家。
  ⑤德國兩所大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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