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八二


  他從來不對卡拉斯皮克家裡人講地獄之火。他們儘管遭受到這麼多痛苦,但如果靈魂仍得不到拯救,那麼,良心上就會受到折磨,其實這就是地獄之火。

  唐娜·盧西婭發現那天早晨堂費爾明有些萎靡不振,說話時也沒有往常那樣滿腔激情。剛才那一番在信仰上的悲觀言論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位好心的夫人發現,她的精神導師說話時好像想著別的事。

  講經師走了。

  走到門廳,看看四周沒有人,他便難以自製地朝豪華樓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狠狠地擊了一拳。

  「真沒有辦法!」他喃喃地說,「想重新開始生活也辦不到,只好這麼過下去了。」

  以往幾次他離開這個家時,總是興高采烈,志得意滿,完全能從精神上支配這一家人。這給他的自尊心帶來了極大的愉快,可現在這一切都不存在了。他想儘量在這個家少待一些時間,少說幾句安慰的話。

  准是堂羅布斯蒂亞諾這混蛋弄得他心情不佳,肯定是他。

  他得撕去偽裝,讓自己痛痛快快地發一陣子脾氣,腳底下狠狠地踩踏……他朝「宮殿」走去。

  「宮殿」是主教府的代名詞。它位於大教堂的背陰處,占了被人們稱為「大畜欄」的那個又狹窄又潮濕的廣場的整整一條邊。主教府是聖巴西裡卡大教堂的附屬建築,和塔樓同時建成,但建築格調不高,上世紀和本世紀曾經修繕多次,隨便塗上去不少石灰和黃泥,使它的模樣更顯得殘缺不全。修茸過的正面牆上,特別是門上和上面的陽臺上,滿是楚利蓋拉式的裝飾物,看上去像個穿上奇裝異服的風流老頭。

  講經師走進高大、寒冷、未加裝飾也不太乾淨的門廳,穿過長著幾棵像害了佝僂病一樣的阿拉伯膠樹,還有幾個上面的花已枯萎的花壇,走上了第一級是大理石。其餘幾乎都是已腐朽了的栗木的樓梯,隨後又走過一條盡頭是石牆和幾扇狹窄的窗戶的過道,來到前廳,正趕上主教的家裡人在玩牌。講經師一到,他們便不再玩牌,全都起立,其中一個動作利索、衣著極其整潔、噴灑著香水的漂亮的金髮青年,打開一道襯著櫻桃紅錦緞的屏風(房間裡的牆上也襯著這種顏色的錦緞)。講經師沒有停步,徑直朝裡走去。

  「堂阿納克萊托在哪兒?」

  「他在會客,」主教家的侍童說,「是幾位夫人……」

  「什麼夫人?」

  堂費爾明猶豫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但隨即又朝前走了一步,打開一道邊門,走了進去。

  他穿過幾個房間和過道,來到了「明廳」,這是主教府的人對主教用來進行私人會客的客廳的稱呼。這是間長三十英尺、寬二十英尺的長方形房間,屋頂很高,上面是黑胡桃木天花板。鑲嵌著金黃色方格細木條的漆成白色的發亮的牆壁,映照著從敞開的陽臺大門射進來的陽光,使房間裡顯得分外明快。外麵包著黃錦緞的家具也都漆成白色,豪華舒適,但式樣陳舊。由於木料扭曲,它們或者中間鼓了出來,或呈螺旋柱狀,仿佛在張嘴大笑。椅子的扶手像雙手叉腰,靠牆小桌的幾條腿好像在歡騰跳躍。除了沙發前的那一小塊地毯外,室內既沒有鋪地席,也沒有鋪地毯。那是一塊毛麻織成的地毯,上面織著一隻裝有紅、綠、藍等顏色的玫瑰花的花籃。主教喜歡這幾種顏色的花。在南北兩面牆上各掛著一幅森塞紐的畫,這兩幅畫都用非常刺眼的色彩重新加過工。其餘各面牆上掛著大幅英國版畫,畫框是烏木制的,畫上畫著朱迪斯、以斯帖、大利拉和利百加①。一張靠牆的小桌上擺著一個牙雕耶穌受難像。後面是一面鏡子,映照著耶穌的脊樑。耶穌眼睜睜地注視著擺在對面桌子上的那尊體積比自己大一倍的大理石聖母雕像。此外,房間裡再也沒有任何聖徒像或別的什麼,以表明這是主教的居所。

  ①以上四人均系《聖經》中的人物。

  斐都斯塔主教堂福爾圖納多·卡莫依蘭大人對一切撒手不管,讓教區法官隨意管理教區事務,但自己家裡的事卻不許他干預。儘管堂費爾明多次勸說主教不要將那些破舊的鳥籠放在陽臺上,但收效甚微。朱頂雀和金絲雀仍然在籠子裡發瘋似地蹦跳歡唱,擾得人們不能安寧。

  「謝謝,反正我沒有將鳥兒帶到大教堂去,在我主持慶典時,讓它們唱讚歌。當年我在貝格裡納斯當教區神父時,將朱頂雀、雲雀,甚至麻雀都帶去教堂,在做祈禱時讓它們齊聲歌唱,聽起來真舒心。」

  福爾圖納多是個性格豁達爽朗的人。他認為,上帝創造的萬物都應該受到讚美和愛護。

  奸詐刁鑽的副主教格洛塞斯特爾認為:「主教不像個主教的樣子。」不過,他從來沒有公開這樣說。「要治理好一個教區,光憑心地善良還不夠。詩人不一定能當部長,虔誠的教徒也不一定能當主教。」這是這個主教區教士們的一般看法,卡洛斯協會的人也有同感。他們從來也沒有想到主教會給自己提供什麼幫助。

  主教過分軟弱善良的後果是教區的行政大權全都落到了教區法官的手中。有些人認為,這樣一來,教士們會灰心喪氣;也有人認為,這是件大好事。不過,有一點是眾人公認的,那就是卡莫依蘭這個老好人太沒有主心骨了。

  誠然,當年他同意當主教時曾提出一個條件:完全由他挑選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管理教區事務。毫無疑問,講經師是他熟悉的人中最有才華的人。再說,唐娜·保拉在自己的兒子還是個低三下四的學生時,就是卡莫依蘭家的女管家了。那時節他還是阿斯托爾加的教士。從那時起,那個具有鋼鐵意志的女人就開始控制這個軟弱的老好人。在母親的幫助下,兒子繼續控制著他。正如他們母子倆說的那樣:「他握在他們掌心裡。」而他呢,對這種局面反而感到很滿意。

  那麼,他又怎樣當上主教的呢?當時教會在任命神職人員時,常常玩弄權術,民眾怨聲載道。為了平息民憤,有意找個老好人當主教,教士卡莫依蘭就這樣當上了主教。

  他到斐都斯塔後,替民眾祝福,也接受他們的祝願。他為人樸實、謙恭,贏得了普遍的稱讚,甚至有人還說他創造了奇跡。有一次,他去山區視察,天下著雪,正當他騎著驢子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時,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懷抱孩子的婦女。她焦急萬分,因為孩子被蛇咬傷了。

  「快救救他吧,快救救他吧!」母親跪在驢子面前,大聲說。

  「我救不了他啊,我救不了他啊!」主教也萬分焦急地說,他也為那個小生命擔憂。

  「你能救他,你能救他!你是聖人!」母親哀求說。

  「可以採用燒灼療法,可我不會……」

  「真是個奇跡,真是個奇跡!……」母親不斷地重複著。

  福爾圖納多一生就關注著四件大事:崇拜聖母,關懷窮人,做好講道臺上的事和做好懺悔室裡的事。

  他已年過半百,滿頭銀髮,但心裡仍充滿對聖母馬利亞火一般的愛。自他進神學院讀書時起,他這一生就是一曲讚美上帝之母的頌歌。他精通神學,但他最熱衷的還是研究聖母有感而懷孕的奇跡這門學問。他不僅對教皇們和宗教作家關於聖母的講話倒背如流,而且還會按照東方的方式——用沙漠、大海、鮮花盛開的山谷和長滿雪松的高山作比喻,或採用浪漫主義的手法(大祭司對這點非常惱火),或使用父子、兄弟間說話的那種親切的語氣來稱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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