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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於是,伏爾泰(有時是那個偏離了方向的日內瓦哲學家)就成了替罪羊。除此之外,副主教還有一手:他將矛頭對準異端邪說和古代的偶像崇拜。那一天(星期五)他對埃及人進行了嘲弄。庭長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笑,而格洛塞斯特爾就想引人發笑。

  那些崇拜貓、韭菜和洋蔥的大蠢豬使這個神聖的演說家覺得非常好笑。「他非常幽默地對這些埃及人進行了嘲弄!」這話是小華金·奧爾加斯說的。他是個好教徒,真誠地認為偶像崇拜是非常荒唐的。

  「是的,尊敬的先生,是的,篤信基督的教徒,尼羅河兩岸的居民,那些瞎子(他們的智慧使我們那些不敬神的著作家深感敬佩)確實是崇拜韭菜、大蒜和洋蔥的。請忍著點,別笑!①」他對著聖羅克②的那只狗反復說了兩次。那只狗張著嘴在對面的祭壇上,但沒有笑。

  ①這句話原文是拉丁文。

  ②十四世紀法蘭西聖徒。

  他用這種挪揄的口吻對法老們和他們的子民咒駡了近半個小時。「崇拜這些髒東西的人腦袋究竟長在哪兒呢?」

  「火槍」隆薩爾對這次佈道十分推崇。兩個月後,在俱樂部裡的一次爭論中,他還引用了格洛塞斯特爾的話作為論據呢。他說:

  「諸位先生,我在這兒和其他場合都認為,如果我們宣告信仰自由和採用非宗教儀式的婚禮,那我們就會很快回到崇拜偶像的時代,成了伊西斯①和布希裡斯②的崇拜者。我以為他們也不過是一隻雌貓和一條公狗罷了。」

  ①古埃及女神。

  ②傳說中的埃及國王。

  法庭庭長認為,副主教莫烏雷洛先生的水平比主教先生高,地方法院其他的人也有同感。這種看法通過聚談會和人們漫步的機會很快傳開了。於是,那些想讓別人說自己有文化的人都說主教講道空空洞洞,沒有什麼準備,信口開河。

  後來,眾人又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儘管格洛塞斯特爾沒有同意):

  「應該承認,斐都斯塔真正的講道人是講經師。」

  不久,人們便眾口一詞,承認這種看法。於是,主教作為演說家的名聲已無可挽回地喪失了。在斐都斯塔只要出現某種一致的看法,相反的意見永遠不可能占上風。

  福爾圖納多試圖利用復活節作一次耶穌受難的講演,以恢復自己崇高地位,然而這個打算落空了。

  這次佈道是在聖伊西德羅教區的一個莊嚴的大教堂裡進行的,教堂裡幾乎漆黑一團。由於祭壇、柱子和牆上都覆蓋包裹著黑呢,教堂內顯得更為黑暗。只在神龕前點著幾校又長又細的蠟燭,暗淡的火苗幾乎躥到了耶穌那只正在滴血的腳上。燈光照在耶穌頭上畫上去的幾滴汗水上,顯出淒涼的色調。主教站在講道台的背光處講話,話音猶如遠處的雷聲,聽眾見不到他的面孔,只能不時地見到他紫褐色的影子和伸向聽眾的那只手。他說,當時耶穌的胸骨發出嘎吱嘎吱的撕裂聲,因為劊子手將他的兩條腿使勁往下拉,好把他的兩隻腳釘在木板上。耶穌一縮身,整個身軀就上提,但劊子手緊抓不放,他們勝利了。「我的天哪!」耶穌喊道,散了架的身子發出咯咯的聲音。劊子手恨自己笨手笨腳,他們老是釘不住耶穌的那兩隻腳……他們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嘴裡罵個不停。他們呼出的氣玷污了耶穌的臉……「他是上帝!是唯一的上帝!是他們的,也是我們的,是大家的!他是上帝……」福爾圖納多恐怖地大叫道,雙手抽搐,邊叫邊朝後退,撞到了冰冷的石柱上。他全身哆嗦著,仿佛劊子手的氣就阿在他的額頭上,那十字架和耶穌就掛在大殿的中間,在聽眾的頭上。福爾圖納多對殺害上帝這種忘恩負義的卑劣行徑感到萬分恐懼,無比痛苦,難過得好像整個痛苦的世界壓在自己的心上似的。他的手勢、叫聲和語言表達了這種難以名狀的痛苦。他感覺到(儘管這種感覺遠離自身,仿佛發生在別人身上咱己正在變得崇高,但這種感覺像雷電一樣一閃而過,他隨即忘記了自己。教堂內除了那個第一次聽耶穌受難經過的描述,並有豐富想像力的孩子外,沒有一人能理解主教的講演。

  主教由於激情滿懷,演講過程中不時地停頓下來,占聽眾多數的修女、城市貧苦婦女和村婦們常常發出歎息聲。這種抽抽噎噎的聲音在復活節說教時是必不可少的,鄉村神父佈道時,也能聽到這種一半是歎氣,一半是守夜後打飽嗝的聲音。

  夫人們沒有歎氣,她們只是看著打開的祈禱書,邊聽邊看。聰明一些的聽眾說,主教不行了,也許已經完蛋了。這哪兒是講道,簡直是在「折騰耶穌」。格洛塞斯特爾坐在角落裡,心裡暗暗生氣。「真像個小丑!」他想站出來,自己上去重講一遍。他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句合適的評語:「他像小丑!」

  講經師既不是丑角,也不是悲劇中的角色,更不是英雄史詩式的人物。他不喜歡抬出耶穌來。一般地說,他在佈道時,很少談耶穌受難時的情景,也很少在聖周①說教。根據堂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的說法,他是「不願走人們常走的道路」。事實上,德·帕斯缺乏應有的想像力,他不善於將《新約全書》中的場面講得既生動,又有新意。每當他反復講到「聖子變成了肉身」這一情景時,他腦海裡浮現的不是牲口槽和聖嬰,而是祭壇中間木框裡引自《約翰福音》的幾個紅色的字:聖子變成了肉身②。

  ①復活節前的一周。

  ②原文為拉丁文。

  年輕時,有一陣子他曾為這些事情感到煩惱。每次想到耶穌的生活時,他總感到強烈的內疚,所以,他就怕想這些事,避開它們,免得自尋苦惱。他要思考的事情夠多的了。在骨子裡他反對崇拜聖像。他不喜歡造型藝術,但他又不敢說出來。他只是說,那些繪畫即使屬大畫家的作品,也是對宗教的褻瀆。至於教義,他喜歡純神學,即抽象的那一部分;他也喜歡倫理學。他在神學哲學和宗教辯論這方面的才華和愛好,早在神學院時就顯示出來了。那時,他心裡就充滿了對某一學派的熱情,這種熱情常常超過真正的宗教激情。生活經驗又引起了他對倫理道德方面研究的興趣。他津津有味地讀著拉布呂耶爾①的《性格論》;對帕爾梅斯②的作品,他只喜歡讀他的《標準》一書,他也讀當代作家的小說(其中有的也許是禁書),從中研究習俗和人的個性,並拿自己個人的經歷與他人的經歷進行比較,以求借鑒。關於這方面的情況,有誰會去告訴卡拉斯皮克先生呢?

  ①十七世紀法國倫理學家。

  ②十九世紀西班牙神學家、哲學家。

  當講經師在某一位不敬神的作者的書中讀到某些教士的風流事時,曾不無遺憾地笑過多少次蔔『真是疑慮重重,拐彎抹角!幹那種事情前猶猶豫豫,事後又那麼悔恨!」「這些自由黨人,」他又自言自語地說,「連幹壞事的打算都沒有。正像戲中的國王像現實中的國王一樣,書中的那些神父也像我們這兒的神父。」

  堂費爾明講道的內容一般總是批駁當代不敬神的思潮,有時也講講道德與惡習及其後果。他喜歡講後一個題目。為了在斐都斯塔知識界人士中保持自己學者的名聲,他常常拿不信基督教的人和異教徒開刀。不過,他矛頭從來不指向古代埃及人,也不指向伏爾泰。講經師譴責的異教徒都是當代人。他也常常抨擊新教徒,對他們在論爭中的論點進行挖苦嘲弄,還巧妙地在他們的教義和教規中尋找薄弱環節。有時他講到紅衣主教會議時,聽眾一定會這樣想:「那些倒黴鬼准是發瘋了!」

  他並不試圖將敵人描繪成陷入罪惡深淵的罪犯,只將他們說成是愚蠢的頑固派。講道士的虛榮心傳給他的聽眾,兩者融為一體,於是,兩方面的虛榮心便產生富有吸引力的激情。

  至今仍有千百萬人生活在偶像崇拜和異教的黑暗世界裡,這真是一件憾事。這些人缺乏聚集在大教堂講道台周圍的斐都斯塔人那樣的天賦。否則,拯救世人的靈魂就能實現。

  在講臺上,講經師常常用「數學的方式」證明教義的真實性。「我們暫時把信仰放在一邊,只憑我們的理性……憑理性就足以證明……」他非常注重理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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