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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還有那聲音!由於宗教激情和內心的羞怯,那個人連聲音都變了樣子,正在懺悔室前不覺得內疚但有點羞怯地袒露著自己的心跡……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啊!斐都斯塔竟然有心靈如此高尚的珍寶!她仿佛是專門留著讓教堂來「征服」的。而他這個全省的精神主宰過去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堂卡耶塔諾這個可憐蟲在世俗生活的某些方面還多少有點才華,但要他去改變那位夫人的精神世界,他就無能為力了。

  大祭司既然難以賞識那件珍寶的全部價值,為什麼不早點轉讓給他呢?堂費爾明對此老是耿耿於懷。由於大祭司想偷懶,才決定將寶貝讓給了他。

  堂卡耶塔諾曾經非常嚴肅地對講經師介紹過庭長夫人的情況。

  「堂費爾明,」他說,「您是和我這個可愛的懺悔女弟子唯一能溝通的人。要是她繼續給我講種種精神上的疑慮,我真會發瘋的。我老了,不能這麼忙忙碌碌了。我甚至都沒法理解她。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麼錯誤要坦白,她說不是。那麼,這究竟為了什麼?不管怎麼說,反正我是管不了這些事兒了。我將她交給您吧。她呢,一聽我講跟您懺悔挺合適,就同意了,因為她知道我不行了,我確實不行。我是根據自己的方式來理解宗教和道德的,我的方式很簡單,非常簡單……在我看來,宗教信仰不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總之,安尼塔(您知道,她還寫過詩呢)是有點兒浪漫,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能成為聖女。當然,她也會給宗教帶來一點浪漫色彩。這方面您可得當心點兒。我已沒法幫她從這種危險中解脫出來,這對您來說,是不難的。」

  大祭司朝教區法官走近一點兒,又踏著腳尖,伸長脖子,似乎想將嘴貼近他的耳根,儘管沒有辦到。隨後,他說:

  「那陣子她發燒,我和她姑媽唐娜·阿儂霞辛去看她,知道她小時曾在洛雷托讀到過假的宗教書籍……後來,她就開始寫詩。這些情況您以後會知道的。她和這兒的夫人們不一樣。她很頑強,看起來很聽話,但實際情況也不一定是這樣。我的意思是說,表面上她總是服服帖帖,但內心總不服氣,這是她本人告訴我的。她認為這是驕傲。我認為這不是驕傲,是多慮,但大夥兒都認為她驕傲,真是不幸。反正到時您會知道的。堂維克多是個大好人,但他和我一樣,也不理解她複雜的內心世界。我們也找不到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讓她可以說說心裡話,」說到這兒,堂卡耶塔諾又笑了笑,「所以,希望你們之間能夠相互理解。」

  講經師在回憶大祭司的這一番話的時候,也想到了自己當時面紅耳赤的樣子。

  「希望你們之間能夠相互理解。」堂卡耶塔諾說這句話時,像是真心實意的,因此,引起了堂費爾明的長時間的思索。

  講經師整個夜晚在思考這件事。他們能達到相互理解嗎?能有這樣的一天嗎?唐娜·安娜能對他敞開心扉嗎?

  他熟悉斐都斯塔另一個世界——那是隱蔽的內心世界。他對城裡大戶人家中的那些人的心理摸得非常透。無論是神職人員,還是世俗百姓,誰也沒有講經師那麼精明。他想方設法讓斐都斯塔有身份的宗教信徒都到他的懺悔室裡進行懺悔。某些別有企圖的女士則認為講經師是唯一格調高雅的懺悔神父。不過,他對來懺悔的信徒是有選擇的。他手法非常高明,回絕了那些自己看不中的人,卻又沒有得罪他們。他已能做到想聽誰懺悔就聽誰懺悔,想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聽。他記憶力非常好,誰有什麼罪孽,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就連對那些喜歡拖拉、一年半載才上懺悔室去懺悔一次的人,他也記得他們的情況和弱點。他將一部分人懺悔的情況與另一部分人的情況聯繫起來,慢慢地在自己的頭腦裡形成一幅斐都斯塔人的精神世界圖。他是指貴族的斐都斯塔,至於那些無財無勢的,在他看來不夠高貴的平民百姓他是瞧不起的。恩西馬達區的人已全掌握在他的手中,眼下他正一步一步地在征服拉科羅尼亞區的人。像氣象臺能預報颱風一樣,講經師也能預報斐都斯塔什麼時候會發生急風暴雨,哪家會發生悲劇或各種醜聞等。他知道,一個篤信基督的婦女,稍不留意,在懺悔時就會將家裡人的種種醜事全都端出來。

  這麼一來,講經師便對斐都斯塔從來沒有對自己懺悔過(有的甚至跟誰也沒有懺悔過)的男人們的過失、癖好、惡習,甚至犯下的罪行全都了如指掌。

  他可以對從不進行懺悔的某一自由派人士說,他一共喝醉過幾次,在賭場上輸了多少錢,他的手腳乾淨不乾淨,他有沒有虐待過自己的妻子,他還能說出其他的種種隱私。他曾多次作為知心朋友到人家家裡做客,這家的人如發生口角,他就默不作聲地聽著,一雙眼睛小心謹慎地盯視著地面,臉上露出一副與這家人家發生的事毫不相干的神情。其實,他也許是對這場爭吵的實質和根源瞭解得最多的人。他心底裡是瞧不起斐都斯塔人的。「這是一堆垃圾。」不過,他認為也是一堆上好的肥料。如果他將這堆肥料施在自己的果園裡,那麼果樹便會結出許多漂亮的水果。

  眼下在他的眼裡,庭長夫人是一件在他的果園裡發掘出來的稀世之寶。她是他的,完全是屬￿他的。誰敢和他相爭?

  他一分鐘一分鐘地回顧著庭長夫人跟她懺悔的那一個多小時的情景。

  「整整懺悔了一個多小時!」那天早晨做完集體祈禱後,大教堂的教士們聚集在一起議論這件事。

  受俸牧師堂庫斯托蒂奧在前一天下午就有些坐立不寧:他先是在看庭長夫人來了沒有,隨後又多方瞭解懺悔的經過。懺悔老是沒有結束,時間長得真不像話。他裝做有事,一次又一次地在講經師的懺悔室前走過來,走過去。他開始時見到百葉窗邊上坐著幾個女人,見到安娜正在祭壇邊默默進行祈禱。第二次路過那兒時,見頭上蒙著黑紗巾的庭長夫人的腦袋倚在懺悔室的牆上……第三次路過那兒時,見到她非常平靜……後來幾次仍見到她在那兒,還是一動不動地待著。

  「堂庫斯托蒂奧,」尊貴的副主教格洛塞斯特爾早已注意到他在那兒來回走著,「怎麼樣?那位夫人來了嗎?」

  「來了一個小時啦!整整一個小時!」

  「是全面懺悔,您已看到了……」

  過了一會兒,副主教又問道:

  「怎麼樣?」

  「都快過去一個半小時了!」

  「她大概從亞當時起,將她老祖宗的罪孽全都講了。」

  格洛塞斯特爾在聖器室裡等待著「那樁醜事的結束」。

  副主教和受俸牧師見庭長夫人走出了大教堂,這才一邊走,一邊談著這件事。這樁非同一般的新聞很快就會傳遍全城。

  他們不想對這件事進行評說,僅僅事實本身就夠了,整整懺悔了兩個小時!

  懺悔的時間確實很長。講經師並沒有感到時間長,唐娜·安娜也沒有這種感覺。她對自己的身世講了很久,另外,還談了許多別的事。堂費爾明對自己的口才很滿意,他確信自己的言詞會產生效果。唐娜·安娜從來沒有聽過他那樣好的談吐。

  德·帕斯在和那位夫人秘密談話前產生的那種欲望完全出於實際的需要。是的,那是新的,對他那已感到疲乏的精神生活來說,那完全是新的。他對只為滿足自己的野心和他母親的貪欲的那種生活已感到厭倦。他需要某種溫情,需要一個溫情脈脈的人來充實他的生活……生活難道只有偽裝、厭惡、統治、征服和欺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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