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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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雖不是無知之徒,可您的腦袋也只能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巴裡納加先生的日用小五金和蠟燭生意不好,就胡思亂想,以為講經師在搶他的生意,這和講經師又有什麼關係呢?您這個陰險的傢伙,您說『紅十字』商店有地下室,這和講經師做生意又有什麼相干呢?教規和商業法規是禁止教士經商的。您是自由派,因此,您的話不會冒犯上帝,可您也不能這樣胡言亂語,自己說了什麼,也得好好思考思考。」 「堂卡耶塔諾先生,請您聽我說。雖說您上了年紀,又是阿拉貢人,可您也不能這麼不知羞恥。」 「別吵了,別吵了,費亞拉布拉斯先生。」教士一面回答,一面披上法衣。 需要說明的是,這些言詞雖然語氣很重,但都是以開玩笑的口氣說出來的,因此,就不那麼鋒芒畢露、惡意傷人了。斐都斯塔人的脾氣好就好在雖然平時人們常常冷嘲熱諷,吵吵鬧鬧,就像整年都在過狂歡節,但沒有人生氣。誰生氣誰就失禮,人們就說他缺乏教養。 「對我來說,」前市長大聲說,「殺死個把教士就像打死一隻蒼蠅……」 「這我相信,您是拿誹謗殺人吧。到這兒來,您這條擁有自由思想的蝗蛇,鄉下來的伏爾泰,帶響尾的路德,照您這種荒唐邏輯,老百姓說的講經師用二分利放債的事也是真的了?」 「這我不清楚①。」前市長回答說,他這點意大利文是從歌劇裡學來的。 ①原文是意大利文。 「您明白我的意思,不過,我打算把話說得更清楚些。您不是個專門毀壞講經師名譽的誹謗者嗎?像您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如果堂桑托斯說他的壞話,是因為講經師搶了他五金店的生意,那麼,您討厭他,就該是放高利貸的事了。可究竟誰是您同行的冤家呢?」 「裡帕米蘭先生,我的火氣已慢慢地升到鼻子上了。」 「那您就告訴它,讓它下去。您腦袋裡不裝腦子,只裝火氣。」 「您剛才說我放高利貸?」 「這是明擺著的。」 「我可是非常誠實地使用了自己的資金;我既幫助企業主,也幫助了勞工;我給工業注入了動力,自然應該收取報酬……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如果那些只會做彌撒吃沙鍋的神父頭腦能稍微開點竅,他們就會明白,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看,我可以提前收取利潤,收取風險費,需要時,還可收取保險金……」 「還想得保險金,您這個毫無用處的經濟學家先生……」 「因為我為財富的流通出了力……」 「你像一塊海綿一樣幫助水的流動……」 「而神父卻是社會這個大蜂窩裡的雄蜂……」 「老兄,我們都是雄蜂嘛……」 「神父都是一些沒有用的廢物……」 「我們大家都是廢物。當年我認識一個『光榮時期』①的市長……」 ①指一八六八年西班牙革命時期。 「您對『光榮時期』有什麼意見?我認為那場革命使您成為一位顯赫的人物……」 「革命管什麼用?這全靠我的人品、我的工作和我的……您是不是嫉妒了,先生?」 「別侮辱人,還是給我解釋一下我為什麼是教區法官的冤家。難道我在各個村莊用三分利放債了?還是我利用職權將教會的財產拿去放債取息了?我的收入難道是從那些和教會有某種聯繫的呆頭呆腦的基督徒身上取得的?難道我在被稱為『宮殿』的那些托萊多的當鋪裡偷過東西?」 「如果您再這麼信口雌黃,胡言亂語下去,我就不讓您說了……」 「您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堂卡耶塔諾。您只能當個騷老頭子,卻當不了……講經師……也當不了教區法官,更當不了披著教士外衣的綠林好漢!」 除了堂桑托斯,在場的人都認為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了。 「嘿,好一個綠林好漢!」 堂桑托斯·巴裡納加大聲說: 「不,先生們,他連綠林好漢也不夠格,因為綠林中的人都有一副俠義心腸,他們為生活所逼才去搶劫;而且,他們總是劫富濟貧。」 「對呀,他們是剝下一個聖徒的衣服,給另一個聖徒穿上。」 「可是,教區法官是剝下所有聖徒的衣服給他自己穿。他是個流氓,我以巴裡納加這個姓氏起誓,他是個流氓,他准不得好死!」 巴裡納加嘴裡散發著燒酒味,看來他的火氣越來越大了。 堂卡耶塔諾聳了聳肩膀,轉了半個身子走了。他一邊走,一邊說: 「這就是口口聲聲要給我們造福的自由派!眼下他們生氣了,因為他們被禁止在報上胡言亂語……」 在斐都斯塔,人們每天都能聽到這類談話,有時在街上散步時,有時在俱樂部裡,有時甚至在大教堂的聖器室裡都能聽到。 對這一類流言蜚語,德·帕斯全都知道。他手下有幾個密探,他們是地地道道披著法衣的秘密警察,其中幹得最積極、最有眼力、隱蔽得最出色的要數大教堂的第二風琴手。此人早在神學院讀書時就愛告密。那時,他總是鑽進劇院的頂層樓座裡,監視著那些喜歡塔裡婭和別的演員的見習神父。他年輕,個兒不高,教區法官的母親唐娜·保拉特別喜歡他。他姓坎皮約。 堂費爾明倒不大在乎人們對自己的議論,他只是想知道究竟人們在說些什麼,說到什麼樣的程度。 十月的一個早晨,天氣寒冷。講經師一邊呵著手指,一邊在思索著,他並沒有去想那些事情。 有件事他在思考,還有一件事他也在思考,但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他試圖從自己身上找到一種宗教熱情,一種真誠的信仰,因為他需要借此激發靈感,寫出一段有聲有色的、具有很大說服力的文字。然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頭腦裡一直充斥著種種回憶。他那只貴族般細嫩的手先在十六開的白紙上畫著一道道橫線,隨後又畫著直線,活像一扇百葉窗。在百葉窗的後面,他仿佛見到了一條黑色的披肩,披肩後面是兩顆火星,那是兩隻在暗處發亮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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